常熟笔记:在莫城吃安庆馄饨
梁东方
旅行的魅力就在于诸多的偶然。
离开昆承湖,偶然拐上了一条路,一条城郊乡间的路。周围宅基地上盖起来的密集楼房,与刚才浩大的湖水水面景观迥异,却也有属于这样人类建筑密集区里的秩序井然,俨然像是一座搭建出来的摄影棚。
莫城泗泾家园、莫城街道言里社区这一带,楼房五六层,上面是宿舍,下面一层是车间,家家户户都开着工厂,出出进进都是外地来的年轻打工者。
常熟的经济发达,是一个吸纳了大量劳动力的地方。看得出来,尚湖边的秋千上坐着的情侣,多有打工的青年男女,一如昆承湖湖边的情况。昆承湖边穿着拖鞋的打工者,可能就多来自这相距不远的莫城社区。他们在劳动之余置身常熟的山水之间,沐浴着属于他们的青春的光;这光中不乏艰苦,也不乏多年以后回忆起来的美好。时代和个人选择使他们事先未必有所知地来到常熟这样美丽的地方,不无幸运地在闲暇时光里拥有这样一片与北方迥异的环境。打工挣钱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学习技术、学习和社会融合、学习体会环境中的美。那些在美妙的山水之间漫步或者发呆的景况,无疑都是一种浸染,一种潜移默化。
这一带社区的中心广场有免费停车位,有饭馆,有老字号熟食店,有理发店,有“小润发”超市,连厕所也很干净。这里忙而不乱,自有一份秩序,一份印象中在城乡结合部不多见的秩序。这里少有吊儿郎当的人、贼眉鼠眼的人、横眉立目的人。人们大多保持着整齐文明的气质状态。不知道这是时代进步使然还是本地传统影响,总之与在北方的时候的类似地区的环境状态、所见所闻均差别不小。
选择了侧对广场的安庆馄饨,是一家夫妻俩都在忙活的小店。他们一边干活一边招呼客人,免费给客人提供手机充电的插头、加热客人自带的熟食。
在门前靠墙的小桌上吃饭,很是有点惬意。一碗五仙馄饨,馅儿里面是有鸡头米也就是去了壳的新鲜芡实的;芡实的味道未必有多么惊艳,主要是其口感,咬下去咯吱咯吱既有韧性,韧性又适可而止,很有嚼头,弥漫起植物的淡淡的清香,成为本地饮食中被追捧的时令物象。还有一碗带汤水饺,水饺带了汤,一碗也就没有几个。而这几个水饺与馄饨的区别,一是形状,形状是扁食的扁形;再就是馅料,馅料与馄饨的区别微妙而肯定,肉和菜的比例是饺子才有的尺度。
其实不在吃什么,就在这个位置。花个十几块二十块钱,可以享受这个尘世中生活味道浓郁的角落。
超市里有人进出,进去的人空着手,出来的人拎着大包小包。穿着围裙的理发师傅偶尔走出来透透气,顺便将一袋垃圾放在分类的垃圾桶里。有人在那家老字号熟食店里买了一盒丸子,有人端着带吸管的奶茶边走边吸。广场外的马路上始终有车辆双向经过,偶尔就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双向都不再有车,便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安静平易干净平常,不高大上,也没有娇骄二气,人们都安于自己的生活,不排外,对他人没有神情上的比较与因为比较而来的不平。这是江南最令人珍惜的普遍社会人文状态,是附加在风景之美上的人性之美。这样的人性之美很可能是和风景之美互为表里的,互相促进、互相影响。北方很多地方都有旅行结婚的时候到江南的传统,于此可见其选择的正确。相对于他们长居之地的社会状态和民风而言,江南无异于“天堂”。这实际上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的根基所在。
不知道过去莫城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大致上就是临水的江南水乡的一般格式吧。它自然会有虞山之下、尚湖昆承湖之间的一般水乡的一切优点,诗情画意的人居与生产生活格式绵延持续了不知多少代多少年。难能可贵的是,在小工厂遍地开花的时代,这里居然还能继续保持既往的那种宁和,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不脏乱差,不歇斯底里,不无所不用其极。
莫城小广场上的这个角度的观感,大致上是所有来常熟旅游的人都不大可能有的,大家很难走到这样的地方来。它渺小,也真实,和虞山尚湖昆承湖一样,有江南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