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龚丽娟《迷藏》浮生若梦(1)
文/龚丽娟
【作者简介】龚丽娟,笔名清愚。1988年出生,汉族,大学文化,四川省遂宁市人。发表过短篇小说《远山》《紫薇阁》等数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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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浮生若梦
1
黄昏时分,与灵照例来到这个男子唱歌的地方,坐在喷水池的石阶上,听他沉重的吉他声应和着单调的歌声,看他扮演的孤独颓废的流浪歌者。她心里清楚,她看到的,只是另一个不能实现的自己。
忘记了什么时候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见到这个未曾相识的人,迷恋他的吉他,想要占有他的生存工具,应该就是这样,她认为。
她关注着他,知道他每天准时在这里出现,有条不紊的摆放,旁若无人的唱着过时的歌曲。没有多余的讨钱的话,仿佛干脆利落,充满尊严。她看着这个30多岁留着长发的落拓男人,直到他在夜幕下淡淡的离开。
她住在城市肮脏的小巷子,二楼的住房被旁边的高楼挡住,照不到阳光。需要做的,是每天将被子悬挂在房间私自拉起的钢丝上,才不会觉得沉重冰冷。所以,每次起身都要用手撩起障碍。每次她的手总是僵硬而欢快,结果却又悲伤而失望。
记起与他玩过的游戏。小时候的他,总是会在晾着的被子后面等她,只要她掀开,他就会在,总是会在。所以,她时常会手足无措的推开门,拼命的往外跑,拖鞋在水泥地上啪啪作响,跑到街边阴暗的电话亭,无奈的将话筒放在胸口,心脏起伏跳动。
可以做什么。她什么都不能做。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纠结。他还是会在那里,只要她拨通,就能够听到他久违的声音,她日思夜想行走万里终不能遗忘的人。可她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无能为力。
哥,我还可以走多远。她终是承受不住,黯然的流下泪来。
2
他在深夜惊醒,似乎听到来了又走的轻灵脚步声。门开了又关,还是那个稚嫩女童的身影,她又来寻求安慰。做了恶梦,浑身是湿透的汗水,她的小手冰冷至极,怯懦的说,哥,我害怕。但只要被他拥抱入眠,就能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他还是会看到她,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清楚她已离开,杳无音讯,那个空荡的房间,丧失了她的气味和印记,她确实已将他遗弃。他明白也接受这个现实,才会如此的沉默不语。
告诉我,一个人能够走远,究竟要有多大的怨恨。简,作为一个母亲,你是否能给出答案。你们怎能如此轻易的摧毁她。他再次将痛苦泄露。
如此没有方向,便会一直走下去。要么找到归宿,要么选择死亡。但是与鹤,让我们相信,她要在更宽阔的地方,才会成长。她的意志,比你我都要坚韧,她是我的骄傲,亦会是你的。
他不再说话,这样的交谈是毫无必要的。他只是想提醒她所造成的局面,提醒她痛苦的根源,提醒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职和失败。他只是想否定这无法选择的宿命,借以坚定自己,成为她可以回来的理由。他这样认为,因此这样做。
她说,哥,如果灵魂需要漂泊才能顺利的长大,那么我将会倾尽所有,走剩下的路。我会回来,请你耐心等待。他手里拿着她留下的信纸,像是获得保证的孩子,盲目而自信的期盼着。
3
她尾随着他,穿过一个窄小的巷子,他的动作明显疲惫不堪,腿脚有些行动不便,这使得他看起来苍老而卑微。她的声音很轻,似乎不想让他发现,而她的动作又是那么意图明显。嘻嘻的笑着,仿佛是面对着将要下手的食物,满心欢喜的控制着。
任何人都不喜爱这种感觉,包括他。尽管他已经落魄潦倒,亦是难忍这个年轻女子的戏弄。他回过头,一本正经的注视她,眼里有恨意。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他将吉他放在靠墙脚的位置,镇定自若的说。
我只是想请你喝酒。她走过去,双手抱在胸口。在靠近他时,用手抚摸他粗糙的脸,凝视他的眼睛,毫无顾虑的说。
回去吧,你还太小。他拒绝她,亦不想成为一个玩笑。
今天是我的生日,20岁哟。她试探的问。
好吧。我请,仅此一次。他突然爽快的答应。这让她有些不满足,似乎她的寂寞被轻易看穿。她回过头,狼狈的逃开,脚步十分凌乱。她不能忍受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只有逃避,只能如此。从小便是这样,不具备直面的能力。
嘿,孩子。她听到背后他的欢笑声那么讽刺,提醒着她这个懦弱的表现。
她停了下来,在离他的视线不远处,头顶着鲜明的月光,她的睫毛上有光在跳跃。她轻轻的呼吸着,不断重复轻声咕哝,我只是不想,连今天也是一个人。
那就走吧,小家伙。他不知在何时走了过来,用手拍拍她的头,仿佛什么都熟知一样。
她转过身,他已在转角处等她。帮我拿我的财产吧,你知道的,人老了。他开着自己的玩笑。
是一个小的川菜馆。北方的冬天总是让人提不起精神,他们对坐着,没有说话。等候上菜的间隙,他去了洗手间。她看了一眼孤独立在桌角的吉他。他不懂得爱惜,将它随意摆放,不担心会丢失或损坏。
她的眼睛盯着回来的他,有恨意。总是这样的敏感和执著。
你该好好对它。喝下啤酒,她带着质问对他抗议。
是的,毕竟我得靠它生活。他嘻皮笑脸的回答。
你对它没有感情,所以你不是好的歌者。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有形的东西,总会消失,不是珍惜就能够永恒的。
她这才认真的看他,看他眼神里的往事堆积。她也许是明白的,只是任性。只是,已经没有可以让她任性的人在身边了。
你可以把头发剪了,干净一点。她提出建议。
不要把我当作你想象中的人,我不是他。
她听出他语气中的烦躁,不怀好意的笑出声来。或许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或许也已经改变。谁也不能预计时间给出的答案。
生日快乐。小家伙。他又用手拍她的头,是不经意的举动,却是她很久没有得到的温暖。她在这一瞬间,心里深藏的感情被逐渐唤起。
生日快乐,与灵。
谢谢。她有些醉意,很久没有这样忘情的喝酒。更感谢他的沉默和体贴。他送她回去,始终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这样就足够了。
晚安。
或许,你可以雇佣我做事当作今天的消费。
譬如说。
帮你背吉他,收拾屋子。
好吧,如果明天你依然如此,就来找我吧。
成熟的大人。她吐着舌头笑,转身上楼。他是个聪明的人,知晓她不怀好意的诱惑,亦知晓她的变幻和不长久,因此选择站在原地,等着她主动走过来。
她自以为是的认为,觉得这是个打发时间的游戏。
与鹤,今天我去喝了酒,很难喝很冷的酒,是你一定不会尝试的东西,我耍赖没有付钱,让他看到我的贫穷,呵呵,他问我既然深爱,为何又要离开。我说这是我们年轻人的通病,不遍体鳞伤就不会罢休。他哪会知道,爱,是我不得不离开的理由。这个城市已经开始变冷,没有温情,我又要再次上路。不知道可以走多远,所以要一直走,一直走。你听不到的,我不会让你听到。她对着小小的仙人掌说话。有时情不自禁,会伸手触摸,惹来伤痛。她根本不在意,似这伤口是别人的。
她用心浇灌,盼望有天开出的花能说话。
4
既然留下来,就应当心甘情愿。你这样是在折磨我,你就是为了折磨我才留下的。告诉我,你要自由是吧,我现在就给你自由。简终于成为歇斯底里的女子,抑郁症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将她包围。时常对着他大吼大叫,拿走他正在阅读的报纸,整张脸憔悴而变形。
他是她的儿子,是唯一留在她身边的亲人,亦是她借以发泄的工具。她的自私让他痛苦不堪。如果得不到原谅,势必走向毁灭。
够了,简,你要懂得控制自己。他对她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不想与她纠缠,只想结束这种闹剧。
他起身欲离开,却被她用力拉扯住。她的眼神凶狠,当他是仇人,手指有力的掐进肉里,咬牙切齿的说,你跟她一样,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呀,你也走,最好像她一样死在外面。她不会回来,你的等待注定是一场无望的空白。她嘿嘿的咧着嘴笑,阴沉得让他全身颤抖。
所以,这也是你注定要孤独一生的原因。他回过头,轻轻的在她耳边吐出心声。如果不是她咄咄逼人,他亦不想与她计较。只是这样的生活让他心力交瘁,她总该付出点什么才公平。
你要我死是吧!这样你才会满足。她将桌上的烟灰缸拿起来,用力的往自己头上敲。
沉闷的空气里充满血腥的味道,随着她的一声尖叫,听到的是玻璃撞击和皮肉破裂的声音。
许久,她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手,脸色苍白的坐在沙发上,脸上有清晰的手指印,失神的跑去找来纱布给他包扎。这样重复出现的场景已经上演至烂熟,每次她都流着眼泪,心疼的保证不再有下次。而实际上,她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
送我去那里吧,与鹤,也许那里才是我的归宿。她抽着烟,站在窗口,落寞的看着坠落的银杏树叶。
不要再发疯了。他捂着手臂,闭上眼睛不看她在阳光下的阴影。
你是善良的孩子,才会这样的纵容我,但这却成为我依赖和伤害你的原因。我应该要放手,所有的罪过,我会全部带走,留下清新的世界,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
我这样决定,不会后悔。也请你原谅,我爱你,与鹤。她过来拥抱他,留下悔恨的眼泪,这泪水将他打湿,由此成为他对她最后的记忆。
她的情绪反复无常,时常深夜醒来,就听到她低沉的哭泣声。光着脚在房间地板上来回走动,眼泪止不住的掉落,却又仿佛是身体以外的不相干物质,脸上还带着孩子般单纯的微笑。
遇见好的时候,有好的天气,他就让她在别墅的草地上做烧烤。看她忙碌自足的动作,大声的呼唤他的名字,流露出深沉的母爱。那时候,他才发现她身上是有光芒的,发现她的美丽,手舞足蹈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幸福。
与鹤,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你留下来。她突然这样提议,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来找我吧。他又听到那个女童的声音,天真纯粹的声音,缓缓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相信她只是离开一下,原来却是一生。他不能让这样的错误重演,敏捷的追了过去。
5
嘿,长者。她这样叫他,在他的对面的喷水池石阶上,摇晃着双腿,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见到他走来,跳到地上,跑着过去拥抱他。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有意外的惊喜。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实际上是在告别。他说。
你聪明得无可救药。她把手圈在他的脖子上作亲昵的举动,然而他们只是喝过一次没有结果的酒而已。
告诉我即将到来的旅途。他把她放到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想听歌。
什么歌,我唱给你听。
一首你不想唱给任何人听的歌。她为难着他。
一会教你弹吉他。他敷衍她。
她的脸色有些改变。十足的孩子气,不懂得与人相处的分寸,走到一边,看他正经的样子,又神经质的笑。她在心里有着清楚的界线,明白他在心中占的微不足道的份量。听完这一夜的歌,她就会不留痕迹的消失。他们是彼此的路人,不会再有纠缠。
她认真的听他自我沉醉的歌声。他唱的很普通,也没有重得让人沉迷的感情色调,未来可能也不会有大的作为。只是为何,她会有悲伤的情感涌出。
夜深了,凉风徐徐,出行的人愈来愈少。过往的人只是轻蔑的扫过这个熟悉的身影,并无慷慨的行动。他似乎不以为然,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受打扰。
趁他收拾的时候,与灵将外套裹紧,悄然的离开了。不需要说再见,她对他没有责任,自然也不用客套,寒暄的说着伤感的道别话,浪费彼此的时间。她从来这般无情,伤人而不自知。
在她的住房楼下,他追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见到她时一脸的抱歉,又觉得自己稚嫩鲁莽,兀自失笑。
结束时看不到你,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喝下一口水,拿着玻璃杯无所适从。
你不该过来的。
我想,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我时常会想——她靠在窗边,看着在夜幕下肮脏的小巷子,没有人走动,一片死寂——为什么人们总是会在夜晚才想起回家。
很简单,夜的内涵是,寒冷,恐惧,孤独和死亡。人总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自然需要逃避和休息的场所——这也是房价高居不下的理由。聊天让他放松。
每个人都必须有他的家吗?她的态度诚恳,又仿佛疑惑不解。
每个人都需要暂时的停下来,想想自己,亦可以想想别人,才能更无所畏惧的向前走。
那么你留下来,是认可这是你的城市?
这是我应该留下的城市。或许,也会成为你的。
不,我的城市不在此地。也许它不存在。
那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也会是你的城市。
她犹豫了一下,脸色阴沉,没有。
小家伙,有人思念,有人等待,那就是你的城市。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她转移话题,回过头去年看正在拨弄琴弦的他。
也许听完这首歌,你会明白的。
音乐响起,往事灰飞烟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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