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胡克林《校宝三爷》
文/胡克林
【作者简介】胡克林,中学高级教师,甘肃省2014年“园丁奖”获得者。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哎呀!这十年一遇的大雪,真可谓‘恰逢其时’。不过,可千万千万不要把校宝三爷给冻坏了;如果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担当不起!”
我一边惴惴不安的揣测祈祷,一边尽力而又小心翼翼的控制左右摇摆的爱车。
“嘘——”终于到了。在车头缓缓西转的一刹那,远远望见一个和飞雪浑然共舞的身影,在节奏感十足的侧俯展臂和扭身摆动的一刹那,其美感和震撼堪比维纳斯雕像;呼出的雾状气流呈放射型袅袅上升——是三爷,应该也一定是三爷,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瞬间遍布周身。
“哦,前大院都已清扫完了!”
“三爷,您几点到的?”
“昨晚不到六点过来的。”
“什么!?我不是说让您今天早上到吗?”
“接完你的电话我出门一看,天阴得匀匀的,风也渐渐大了,我估摸着如果雪下大了,西面家属院的那些房子恐怕承受不住,我就来把电给断了。”
“那老先人三奶一个人能照顾得了吗?”
“没事,昨天恰好二姐来看老妈,我问了她回去也没啥事,我就让她留下了。”
“唉,我这电话打的真不是时候,三爷。”
“没事,校长,一年半以后就退休了,与你合作的机会真正是有一次少一次,我老汉还真得倍加珍惜。”
虐己利人的辛劳在三爷口中竟然成了轻描淡写、求之不得的合作良机——喉咙处突然觉有些无以言状的肿胀与憋屈。
“我来扫,收拾一下赶快回去吧,三爷。”
“好的,校长。”
“哎,等等三爷。我还差点忘了,我来的时候顺便给您带了两个肉夹饼,趁热吃了吧。”
“好的。校长,恭敬不如从命,我老汉就不客气。”
“哎,三爷,您急什么,趁热吃了再回去。”
“不行,校长,带回去要和老娘一起吃。”
“哦,那您赶快回去吧,三爷。”
“好的,校长,我走了......哎,校长,你回头再去看看厕所西墙好的没有啊。”
“知道了。您带防寒设备了吗,三爷?”
“齐全的很。校长,我已经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好嘞,‘good-bye’,我走了啊。”
“啷个啷巅啷巅荡……啷呀么啷巅荡……巅个啷荡......”
三爷,也只有三爷,我才无须用世故世俗而又虚情假意的言辞亵渎这经年累月、心有灵犀的无尽情意。
望着三爷雪色而近乎纯骨的背影,与他相处十九年中那些感我至深的的琐细片断又一次在大脑中清晰朗润了起来。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八月二十五日,我报到后径直向总务处早已图示好的宿舍走去。三中既非我的母校,也未曾有幸与之谋面,一个人也不认识。一路走来,我只是礼节性的和他们打着招呼,一种失群的孤单与无助不邀自来、充溢周身。
“鄙人姓詹,名发彪,别号三爷,是本教工宿舍院院长。本人代表本院全体教师对你的加入表示热烈的欢迎,以后有事尽管开口,虽然我也帮你解决不了多少困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爷长者般亲和热情、无拘洒脱的笑声使我初来乍到的局促和尴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初为人师的我意气风发、自视甚高,梦想中那名师专家的称号似乎唾手可得、指日可待。工作尚未安排,我已踌躇满志的进入了高中教师的角色,但很不幸,涉世不深的我很快便感受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的巨大落差,美好的设想被残酷的结局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我被安排担任全校最低年级——初一级班主任及语文教学。五彩缤纷的火热理想在交织着人情利益的冰冷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一种被无视和被捉弄的屈辱感充溢周身,环顾他人,更是羞于出门,顺其自然的甘于平庸、心甘情愿的听天由命似乎注定是自己将始无终的职业鉴定。
还好,苍天有眼,命中注定我有贵人相助。
“起床了,小胡,赶快起床。”
“这是谁呀,六点多就鬼哭狼嚎的乱叫乱喊?”本就怒气盈胸、彻夜未眠的我隔窗望着依稀高悬的残月,顿觉怒火井喷、不泄不快。
“谁?喊什么喊。”毕其努于一吼的宣泄足以是一切识时务的人望而却步。
但我错了,因为三爷是个例外,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是我,小胡,詹发彪。”
“哦!”
想起来了,就是昨天那位自称院长、跑前跑后帮我收拾房间的詹三爷。
“噢,啥事,三爷,这不还早呢吗?”
“哎,不早了,起吧,小胡。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生会早早来报到的,特别是初一级的新生,好奇心特别强,来得可早呢。”
“昨晚大会上不是说九点半开始报到吗?我八点钟提前起床,不会迟到的。”
我郁气爆棚的回答中夹带着“怀才不遇”的无比失意和“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莫大冤屈。
“开门,我还有事要对你说。”
三爷不缓不急的语气派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在碍于情面的尊重和世俗礼节的双重驱使下我只好把门打开。
“怎么,小伙子,没有安排高中课想不通?”
“也没有。”
“‘也没有’怎么刚参加工作就这么个精神状态?”
三爷严肃的表情中似乎有那么一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惋惜。
“不就是个初一级教师吗?都到齐天大圣驭马、高射炮打蚊子的凄惨地步了,你还想让我有个啥样的精神状态!”
我一边愤愤不平的窃窃嘀咕,一边挽袖蓄势,“万事俱备”,只待“多管闲事、好为人师”的三爷自投罗网。哪知丝毫没有意识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三爷,不但没有采取任何避险自保的措施,反而不识抬举的“蹬鼻子上脸”,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三爷有理有据有节的凌厉训导肆意透支我对他的礼节性尊敬,根本不给我张嘴反击的机会。
“听过‘和平将军’陶峙岳的一句话吗?‘我既非奉化系,又非黄埔系,老蒋何以器重我?’小伙子,你初来乍到,这不就和他一样吗?你既非亮丽的学院派,又非嫡出的三中系;既不属于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坐地帮,更不属于大小通吃的权势系,这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更何况学校这样安排也没有什么不好,趁着年轻,俯下身子沉下心,扎扎实实从初一起步,一板一眼的走好过程,六年、最多六年,你一定是三中最优秀的教师。不要好高骛远,更不要急功近利,只要你是吃教师这碗饭的料,能吃苦、有成绩,你现在心里想的将来都会有的;做教师,骨气应该在心里,雄心应该在脚上,以后你会明白的。再不要、也根本没有必要想太多,赶快起床做好你应该做的。”
“听君一席言,修正人生观。”既非循循善诱,也非促膝长谈;不是润物无声,也非春风化雨,但已远胜洗耳河提神醒脑的清澈溪流,我已足够释然、足够清醒。更值得庆幸的是这份释然与清醒从此未曾远离我以后的成长,也未曾远离我率真朴素的追求。
著名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回首过往,我常常感叹,几近直线的成长轨迹和自认尚可的点滴成绩,烙印着三爷那天清晨的苦心训导,得益于三爷不曾间断、适时适度的倾心帮助。感谢三爷,在教师这个塑造人灵魂、奠基人未来的群体中,尽管我不能与您比肩而立,也许还称不上优秀出色,但我已足够合格。
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三爷那天清晨的“鬼哭狼嚎”,没有三爷一意孤行的知难而进,没有三爷截弯取直的无情棒喝,也许今天的我仍然只是一个与教师这个神圣职场格格不入的loser。
……
人生难料,祸福无虞。真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差点使尊敬的校宝三爷远离了我们。
这下该得把校宝陈列起来好好保养了吧:教学能手了这么多年,也传帮带了这么多年,劫后余生的校宝现在真正成了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顶级骨干了,再不陈列起来好好保养,恐怕学校就会面临承担损失校宝的重大风险。
老师们尊敬三爷,视三爷为校宝,因此都为三爷大病初愈的身体提心吊胆,唯恐再出现揪心的意外,领导们又何尝不希望三爷接受回家休息的安排呢!可谁又能让三爷休息下来呢!“撼山易,让三爷休息难”。“谁能让三爷休息?”这在老师们眼中是堪比费尔玛猜想的无解难题。
“报告,胡大主任,詹三爷、不对!厕所管理员詹发彪前来向你报到。”大难不倒、玩性依旧,三爷还是一贯的开朗和幽默。
尽管事先已经知道三爷的工作安排是三爷本人反复申请和强烈要求的结果,但愧疚和感激交织在一起的五味杂陈还是毫无征兆的肆意蹂躏本已发酸流涕的鼻子。
“三爷,我已经给政教处两位主任说了,您除了厕所以外,不承担其它任何工作;除我以外,政教处谁也无权给您安排其它工作,您也不需要每天都来,每周的周一和周三,如果天气好,早晨来转一圈、顺便督促一下值周班级;如果天气不好,就不要来了,在家好好照顾老先人。”
“哎,不行!不行!不行!你这不是让我老汉倚老卖老吗!怎么,替老汉我担心、还是看不上我老汉,怕我老汉给政教处丢脸?告诉你吧,主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我要抖起精神重头再来,至少活他一百岁。我今天来不是向你讲特殊来了,而是向你报到来了,以后工作上的事我直接向杜大主任汇报,就不越级向你汇报了。你忙吧,胡大主任,我要去接受任务、熟悉工作。老汉我要向我的偶像、全国劳动模范时传祥学习,力争用最短时间成为政教处不可或缺的业务骨干,一定要把厕所经营成人人向往的旅游胜地——哎、哎,别忘了啊,胡大主任,鉴于你我久经考验的深厚友谊,在游客高峰期可以找老汉我帮忙,也不需要带什么礼物啊。”
“啷个啷巅啷巅荡……啷呀么啷巅荡……巅个啷荡......”
这就是病前愈后别无二致的三爷:直率开朗得让人敬佩,简洁幽默得让你感动。
我依旧是三爷不弃不离的铁杆粉丝,三爷依旧是我心中那个言出必行的不老偶像。
没有拍胸豪言的约定,没有天灾人祸的托词意外,三爷力推新作、兑现承诺的效率依旧不逊当年。
三爷管理厕所还不到两周时间,厕所管理居然成了老师们饭桌上的热议话题:
“张爷,我看你们灶务管理人员确实要虚心向三爷学习,餐厅卫生亟需整顿整顿,不然也太对不起‘明厨亮灶’的标语牌了。”
“谁说不是呢,校长,作为灶务管理员,我首先自我检讨。是应该向三爷学习,今天早上我专门开了会,严肃批评了几位大师傅。我要求他们去学生厕所参观学习,不要说台阶地面和墙体死角处的卫生,就连卫生工具三爷都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三爷老人家真正是‘干一行爱一行’。这不,上岗才几天,屁股都恐怕没坐稳吧!你们看,厕所现在已经被他老人家打理成星级宾馆了。”
“在座的各位见识过三爷讲台上的风采,偷学过三爷班级管理上的绝招,也领教过三爷春风化雨的谈心艺术,可在我看来,一个个都还像学艺于秦青的薛谭,仅得皮毛,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可以出师另立门户了,殊不知是‘黄瓜打驴’,还差好几截呢!”
“我看,这种差距不但有,而且是全方位、几何级的。”
“看看现在三爷治下的厕所,不要说教师厕所,就连学生厕所都快成五星级宾馆了。”
“‘看景不忘管理员’,你们知道三爷是怎么做到全天候‘台净阶亮、墙白地湿’的吗?告诉你们,三爷的诀窍就是自我加压下的无限投入。老人家把功夫下在了保持上,为此特改原来的‘一日三扫’为现在的‘即脏即扫’,改原来的学生打扫为‘以管理员为主’的师生共同打扫。”
“谁说不是,这周我班值周,学生说三爷每天都捷足先登,根本不给他们打扫的机会。”
“怪不得三爷的那些女粉丝都说,现在是找范冰冰签名容易,想见三爷可正真成有缘无分、可遇不可求的奢望了。”
“那不是比我们上课还累吗?还美其名曰说什么‘三爷是无价且不断升值的校宝,要减轻工作负担,让他自己好好保养’呢!”
“哎呀‘姜还是老的辣’,你们不要小看三爷主动申请管理厕所这招,三爷这一招杀伤力可真够大的。‘剑走偏锋、池水生波’,生生在全校掀起了一场‘卫生革命’。你看,最近老师们也坐不住了,都在下功夫收拾自己的房前屋后呢。”
“哎,我说我们当老师的可不能成了‘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武大郎’。‘心动不如行动’,与其语言上体谅三爷,不如从行动上配合三爷。”
“说得对。特别是你们这些烟民们,以后可不能乱扔烟头了,看到三爷气喘吁吁的拾烟头,你们于心何忍啊?”
“主任,三爷真正是‘唯胡是瞻’,你看现在的厕所卫生,那真正是‘墙白地净、今非昔比’。”
“那当然,在座的有谁说自己不怕胡大主任点名到姓的曝光通报,打死我也不信。‘人人有脸’,你们想想,我们都脸上挂不住,何况三爷那岁数,管不好能行吗?”
“归詹功为胡有”,我是既惭愧又自豪。惭愧的是自从三爷管理厕所以来,我再未迈进学生厕所半步,更不知道自己庇佑下的三爷居然是那么辛苦;自豪的是在三爷不显山露水的默默劳作和带动下,学校卫生有了“人说人唾”到“啧啧称赞”的巨大转变,“学校是我家,美化靠大家”已成为全校师生的共识和自觉行动。
年终考核小组会上,校长说他想破次例:单独提出一个优秀名额垂直下达。
“是詹三爷吧!”
考核小组成员发问式的回答是出奇的一致,会场是出奇的平静。
“看来大家都认同詹老师的工作,那就这么定了”。
除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还是经久不息的掌声,会场没有一点儿杂音。
当我邀功似的把得优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三爷时,我已做好了接受感谢的准备,其实就连谦虚客气的答谢辞我都准备好了,但我等到的依旧是“烽火随已燃、爱妃笑难觅”式的、一厢情愿的失望。三爷的反应依然是宠辱不惊的平静,依然是无以言表的平淡,只是这种平静平静得让人倍感惭愧,这种平淡平淡得让人躬身反省。
“我都大半年没有上班了,学校把我照顾的这么好,我怎么还能得优秀呢?再说了,许多年轻教师连晋升中一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创造条件吧,老汉我有的是机会。”
还是一贯的豁达开朗,都到厕所管理岗了,居然还能说出“有的是机会”。
也许是好多年没有听到谦让优秀的缘故了吧,我霎时觉得自己硕健的身体其实比三爷病得更重,笔挺的西服和亮丽的领带根本无法掩饰追名逐利的私心,甚至觉得自己本就属于二级残废的身高应该也一定比现在还低。
……
不过,受人尊敬的校宝三爷也有因自我膨胀而头脑发昏、激起公愤的时候。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我担任副校长不久后的一个星期一早晨。
升旗仪式结束后,我径直回到办公室。“咚-咚-咚——咚-咚-咚”,就在我屁股将落未落的瞬间,一阵急促、甚至有点野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我的脑海中瞬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良预感:校车出事了?
我一个箭步冲向门口,“嚯”的拉开本就只是虚掩半闭的门。
“喔,怎么是你们!”
定睛一看,原来是十几位清一色的年轻教师:满空如柱的鼻气似有“拦轿冤妇”的千古冤屈,怒目横眉的表情更有“不雪不休”的不屈气势。
“嘘”,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如释重负的放下了高悬的心:看来绝对不是学生安全的事。
“小周,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单独来谈,干吗非要聚众上访似的来找我?”
“校长,本来也不打算找学校领导,但我们觉得三爷的要求确实有些过了,所以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的。”
小周的脸涨得红红的,显然也是在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就是的,三爷确实有些过分了!”
“谁说不是,三爷也不能把老师们对自己的尊重无底线的肆意透支。”
“不是我们不尊重三爷,三爷还真有点自我膨胀,把自己当成全球畅通的‘绝对真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让和尊重都是有底线的,也确实不能再忍了!”
“虽说三爷不在一线上课了,但也应该知道我们都是超负荷运转的,这样无端的增加工作量,确实不能接受。”
“‘庸人自扰’,也完全没有必要。”
“就是,典型的‘过犹不及’,工作负责也不能无极限的提高要求。”
……
哦,我终于从老师们虽尽力含蓄、极力控制,但仍难掩愤怒的埋怨中听明白了,原来问题聚焦在校车护送上。
在校车护送上,义务值周员三爷对值周老师提出了一条比教育局安管办更高的要求:陪同护送校车教师不能少于两名(安管办要求一名即可)。
听完老师们情绪激动的埋怨,也不知什么原因,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酸之余,我对老师们既没有横加指责,也没有悉心开导,只是谈了谈自己对三爷行为的认识。
学校值周工作的良好运行,与义务值周员三爷长期默默无闻的付出是分不开的。“关爱生命、呵护成长”是学校对社会和家庭的郑重承诺,三爷的行为是用实际行动践行人民教师对教育的承诺。
老师们可以将心比心的想一想:校车上既没有三爷的孙子、也没有值周教师的孩子,即使有事问责,也轮不到三爷,但是三爷仍然这样锱铢必较、风雨无阻,不是私心作怪,而是爱心使然、责任使然、初心使然。
之后,我与老师们分享了我阅读香港大学保洁员袁苏妹事迹后的所思所感,并向他们做了郑重推荐。
……
三爷在一如既往参与校车护送的同时,也完成了与老师们关系的升级换代。
可青春风暴过后不是我和三爷想象中的艳阳高照,迎接我们的是更大的风暴。
“一夜未眠,一定是一种风雨欲来的预兆。”没想到一语成谶!
这不,下课刚进办公室,还没有落座,一帮劳苦功高而申请提前退居二线的老教师就把我团团围住,恨之入骨的眼神和怒不可遏的严厉质问使我喘不过气来。
“姓胡的,快给我们说清楚,学校为什么不让詹发彪休息,他都五十八岁的人了,总不能让你们顶礼膜拜的校宝鞠躬尽瘁到工作岗位校吧!”
我抬头一看:“哎呀,这不是几年不见的曾爷吗!看这红润的面色、听这如钟的声音,根本不像是肺心病非常严重的人?”
“曾爷,谁能够剥夺教师工作的权利?三爷自己强烈要求上班,我不能、也没有权利拒绝他上班。”
“你在这儿胡弄谁呢,小子?”
教龄即校龄、学校的活化石郭爷用拐杖指着我气哼哼的说。
“詹发彪他高职也已经解决了,他还上什么班?他也太自私了吧,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他热心沽名钓誉、不考虑自己也就罢了,这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逼的我们也得上班吗?”
“郭爷,您老可能不知道,学校这几年许多成熟教师进城了,补充了很多年轻教师,确实需要老教师们发扬学校“扶上马、送一程”的优良传统;加之学校现在人力又非常紧张,的确亟需你们这些老宝贝回来学校发挥余热,我代表学校热烈欢迎诸位爷爷奶奶前来学校站好最后一班岗。”
坏了,坏了、坏了,娄子捅大了!没想到耐心解释和诚挚邀请却招来了爷们奶们更猛烈的反击。
麻将场上的常青树刘爷挽袖发难:“发挥余热的地方多了,我们站岗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长,我们干嘛非来学校发挥余热啊,我们又没吃错药!再说了,我们通过哄孙子、打麻将、钓鱼旅游的方式来延年益寿,这不也是为了更好、更长久的发挥余热吗。”
酒场上的不倒翁卢爷也不甘人后:“发挥余热,哼!你们当我傻,我好不容易才从医院搞了个“三高”诊断证明,你们就想让我自打嘴巴?你们别看我成天烂醉如泥,可我一年半载总有清醒的一两天!想用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忽悠我,小子,没门!”
“就是,小子,我们不是学校的宝贝也至少能算是‘准宝贝’吧!居然拿这种态度对我们。告诉你,说不清楚,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哎哟,这不是传说中腰间盘突出得不能下床的英语组前辈宋奶吗?她老人家病的那么严重,怎么还穿着锃亮的高跟皮鞋,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笔直挺拔的腰杆丝毫不亚于我们人见人爱的校花!
特别惭愧的是,在此之前,我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些老教师健康活着的宝贵价值,幸亏学校的另一位“活化石”、那位德高望重、精神矍铄的许爷热心地提醒了我:
“小子,想得美,你不就是个副校长吗?校长我都不怕,我还是没有给他上过课的老师呢。还想让我们到学校来发挥余热,简直是白日做梦!告诉你,我们能够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是对学校最大的余热,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怎么办?”我已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了。
……
“有了!”急中生智,终于想到了金蝉脱壳的锦囊妙计。
我把自己收藏的五十周年校庆留言簿作为珍贵礼物送给这些准校宝们,希望能借此消减消减爷爷奶奶们越来越大的火气,更期望在给自己解围的同时,还能有效防止学校的宝贵财富因情绪激动而出现意外。
校庆留言簿中有一栏目——“名师风采录”,上面有各级组织和历届校友给学校名师的留言。三爷在留言簿的排名虽不是第一,但对他的留言却冠绝其余名师的总和。
詹发彪同志具有强烈的事业心,三十八年如一日,是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标兵;是教学能手,管理行家;是干一行爱一行的楷模!——市教育局;
青年教师的偶像,中年教师的榜样,全校师生的道德标杆,受益终身的良师益友!——78届高三毕业生;
恪守职业道德的楷模,潜心教书育人的劳模,硕果遍及天下的良师!——泉山镇政府;
学术导师,精神支柱,为师楷模!——全体在校教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准校宝们的呼吸渐趋匀速正常;翻看留言簿的声音越来越小,办公室的气氛越来越沉闷压抑……
“叮铃铃——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了,我悄悄起身走出了办公室,爷爷奶奶们或许是看的太投入,谁也没有注意溜之大吉的我……
“哎,三爷,这下该心无牵挂的退居二线休息了吧?”
“我有什么资格早早休息?”
“哎,我说三爷您老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三中,您最有资格休息!”
“我有什么资格早早休息?在我看了,谁也没有早早休息的特权。”
“儿子结婚了,女儿出嫁了,老先人驾鹤归西了,您的副高也晋升了,厕所的权力交接也平稳顺利的完成了,接班人许爷也已上岗履职了,您不休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和留念牵挂的!?”
“哎,小伙子,老汉我这样该太无情无义了吧?”
“三爷,您五十九的老汉休息怎么就无情无义了?休息、哄孙子时比您年龄小的人多了,何况人家副高还比您晋升的早好多年呢!”
“不能这么说,小伙子。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学校规模大,教师多,学生年龄也大,比较好管理;现在学校规模小了,教师少不说,还都很年轻;学生年龄又小,这吃喝拉撒睡都要管,人力还是比较紧张的,老汉我也该发挥发挥点高级教师的余热了。”
“是校长对您说的人力紧张?”
“不是。还用校长说吗,这不明摆的事吗?再说了,学校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职称一晋升就无病呻吟、一休了之呢?”
“哎呀,没想到三爷思想境界还挺崇高的啊!”
“这也不是思想境界高不高的事,说实话,在三中三十九年了,长时间呆在家,我还真怕把我憋坏。”
“那校长给您老安排什么工作了?”
“他们没给我安排,是我自己主动申请的。”
“您老该不是又瞅下什么肥差了吧?”
“周末值班。我看领导和老师们一周挺忙的,周末我值班,也好替换替换他们,这样他们回来精力上也好一些;再说了,我呆在家和呆在学校不都一样吗,呆在学校我还觉得比家里自在、洒脱些呢。”
“哎,哎、哎,三爷,这以后周末我们不用值班了?”
“就是,你们年轻人回去看看孩子,帮着干点家务,放松休息一下,回来精神抖擞的好好工作。”
“哎,三爷,您老可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哎,小贼,怎么说话呢,三爷我本来就不是坏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二零一八年的台历已三月见底,该是和三爷好好聊聊的时候了;唉,是和他聊聊的时候了,是时候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