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烦恼能将我打扰
他十二岁,个子不高,相比同龄的女孩子都显得更细弱单薄些。眼睛不大,总像在笑,总像是越过了面前的人和事,在望着很远的地方。真的笑起来时,眼睛里又全是清泠泠爽滋滋的笑了,且有很深的酒涡。他有小男孩的帅气和质朴的俊美。相比那些被精心打扮过才上台的小童,只有他才更像个孩子。
在中国达人秀上一开口,他唱的是《传奇》。音乐显得多余了,他的歌声那么出尘,是一个乡村孩子没有任何雕饰的纯粹的童声。后来又清唱《来吧》,这回没有音乐打扰了,那歌声一直能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听到的人的心,还可以一直一直相跟着。
那是第一次听见让我感动得落泪的歌声,来自山东乡间的歌声,来自棉花地里的歌声,来自最纯朴最自然的环境里的歌声。高晓松当时的感受是:“每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一尘不染的少年。”
那本是极清简的歌词:“我看见那美丽月亮,也看见你多情眼光,它让我幻想,让我想去飞翔,忘记忧伤。道路两旁的美丽鲜花,在风中飘摆快乐的生长。鸟儿自由啊风儿轻柔,那是我家乡。来吧,来吧,来吧,一起舞蹈。什么烦恼可以将我打扰?来吧,来吧,来吧,多么逍遥。歌声悠扬哦深情荡漾。来吧!”原唱似乎很有名,我曾在谁的车里心不在焉地听过,然而成熟的技巧已不能打动我们成熟的心。
可是,在他的歌声里,天空无比澄明,月亮真的很圆很亮,风中的花朵真的很美丽,鸟儿真的很自由,我们真的有了最美的家乡,虽然那家乡也许并不在现实视野中。最关键的是,什么烦恼可以将我打扰?是啊,在如水的月华里,我们身心俱净,那歌声带人到更高更远处,远离污浊凡俗,一切是从没有过的清澈、宁静。烦恼远远退场,它近不了身了。
他终于去了人民大会堂,唱了《绒花》。同一时期,参加中国好声音的平安也唱了这首歌。一个天然纯净去雕饰,一个华丽昂扬。一个让人感动,一个让人陶醉。一个配乐显得多余,一个在配乐里适时展露才华。可是,让我们陶醉的声音的确有很多,让我们感动得想落泪的声音却极稀有。我在网上的评论里,看到许多的人和我一样,一听到他清唱那首《来吧》就落泪。
接下的那些天里,我百度到了他所有的演唱视频。他还没有参加过商演,也没有进录音棚录过歌,除了那首《绒花》,都是清唱。这样最好了,听到那些带着风声、夹杂着羊叫声和孩子们玩闹声的歌声,用心分辨,一次再次的沉迷其中不想出来。
他和他的家成了鲜明对照。他穿了新衣,在采访的镜头前唱歌。他的歌,都是跟家里那台八百块钱买来的二手电脑学的,键盘、显示屏一片漆黑。背景里,他的家像是黑白片,屋子那么小,柜子又脏又旧,墙壁也是漆黑的,墙上贴的围布上有旧旧的双喜字,大约还是十几年前父母结婚时的。他父母都是老实厚道的农民,由于繁重的劳作,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老些。就这样,他的歌声,瞬间变成一枝亭亭的莲,奇迹般开在漆黑狭小的空间里。于是,一切有了光芒,有了色彩,也有了芬芳。
也是有幸遇到了尽力帮助他的人,他才第一次走出乡间,走上梦想中的舞台。一定还有许多像他一样身怀绝技的少年埋没在大山深处,不为人知。他所在的小学以他为骄傲,据说当时就把上课铃声换为他的歌声了。他就像山间被偶然发现的一株异草,一时被惊叹团团包围。
有人担心他过早被成人世界打扰,有人担忧在变声期后他会不会失去天籁歌喉。因为受到太多关注,他的未来也许有多重写法。我却无比感恩听到如此纯净如此打动人心的歌声,不需要配乐,不需要技巧。在歌声的翅膀里飞升,现实那不堪的背景被偷换,天赋的魔法无人能破解。
就算这样的歌声只存在很短的时间,却能让世界遇到,让我们听见,这就是天赐福给我们。至于他能在音乐的道路上走多远,那和我们此刻的感动其实无关了。有些天赋因为一直得不到机遇而无从被人知晓,有些机遇因为放弃努力和寻求变得虚无渺。我们的当下,却无人能剥夺。
“抚节悲歌,声振林术,响遏行云。”本来说的是悲歌的力量,没想到,一个孩子的欢歌也能有这样的力量。如同其它一切艺术形式的力量,其实都为我们所始料不及。
他叫马子跃,一个在乡间奔跑着的看上去那么普通却身怀绝技的小男孩。谁能告诉一向不喜欢听流行歌曲的我,为什么听了一遍又一遍的《来吧》,然而一次又一次,只要他的歌声一起,只要才听见“我看见那美丽月亮”,视线里就盛开了无数无数的泪花,就再什么也看不清楚,惟剩敏锐饥渴的耳朵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