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新|一块新发现的拼图:汪曾祺致李庆西佚信

汪曾祺致李庆西信

文︱李建新

近日在某网络拍卖平台看到一批收件人为作家、出版人李庆西的书信资料,包括作家汪曾祺先生1986年9月写给他的一封。信不长,录如下:

李庆西同志:
斤澜已将拙作《晚翠文谈》稿交给你了,不知审阅后有何意见?有意见告斤澜,或直接告我。
此集第三辑(戏曲杂论部分)尚缺一篇,兹补寄上,如可用,即请排入第三辑的最后。
专渎,即候
著安!
汪曾祺
九月十五日

此信写于1986年,未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汪曾祺全集》。

1988年3月,汪曾祺的第一本文论集《晚翠文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李庆西是责任编辑之一。大约在2009年,为了搜集汪曾祺书信,我曾联系李庆西先生,问他是否和汪先生通过信。李先生答复道,因为搬家遗失了东西,书信都丢了,包括汪信。不想十多年之后,有幸在网上见到这一封。

《晚翠文谈》,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年3月版

更早一些,2003年12月,也是在网上拍卖平台,我曾见到林斤澜先生给李庆西的一封信,照片有遮挡,只能看到第一页的内容:

庆西同志:
来信收到。散文集编好后,请把编目寄我一阅。
汪曾祺说,你看了“晚翠文集”稿后,给他去信说“大部份可用”,此事有些意外,汪老的文章你们都是推崇的,年近七十,今后的集子恐不多得。原先和温总一起,在我家说定不作删削。而后由我帮汪编出来,请你们多所考虑,最好照发,要挑也只能挑出来不关紧要的个别篇章。“大部份可用”不妥。
……

落款日期11月8日,即1986年11月8日,上文所引汪信之后。根据内容很容易推断:汪曾祺《晚翠文谈》书稿由老友林斤澜转交浙江文艺社之后,他写信给李庆西,补了一篇文章,顺便询问情况;李给汪回信,说审阅后“大部分可用”,汪把出版社的意见转告林;林又急忙写了上面这封信——从语气中可以看出性格平和的林斤澜先生确实有些着急,担心汪的书不能顺利出版,或者被删削太多。

汪曾祺的《晚翠文谈》出版过程颇曲折。1982年11月,汪曾祺应邀赴长沙为湖南作协《芙蓉》文学讲习班讲课,其间湖南人民出版社曾约请他把谈创作的文章结集出版。1983年8月11日,汪曾祺致弘征信中提到,“前在长沙,出版社约我将谈创作的文章编为一集。我十月底以前要为人民文学出版社把我近两年所写小说编集,创作谈需在十一月以后动手编。材料不凑手,可能要拖到明年了”。1984年12月24日汪曾祺写给朱德熙的信中,又提到编选评论文章出版事,“过了年想把评论集起来,集名《常谈集》”。至于接手的出版社,或有变化。程绍国《文坛双璧》云:

《晚翠文谈》原是应北京出版社之约编就,交稿后却未通过。责任编辑舍不得,又不好意思退稿,与林斤澜商量,眼睛都红了。林斤澜说:“交给我吧。”便略加整理,添上两篇新作,林斤澜介绍给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

从林斤澜致李庆西信中可以看出,时任浙江文艺出版社总编辑的作家温小钰在林家商谈过汪的稿子,且有具体约定。

2013年4月8日《钱江晚报》刊出一篇《故纸堆里,老编辑找出汪曾祺为杭州写的诗》,写到曾任浙江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的徐正纶先生和汪曾祺通过信。当天我通过报社联系到徐先生,想请把那些书信复制给我,但徐先生年高,不方便拍照扫描,说要等到自己在国外的儿子回来帮忙处理。打电话闲聊,得知徐先生是《晚翠文谈》的二审。后来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没有办法拿到信。一直等到2017年11月,汪曾祺先生的小女儿汪朝辗转拿到了徐手里的九封信,后来收入了《汪曾祺全集·书信卷》。这九封信从1987年4月2日始,至1988年3月29日止,内容全部是关于《晚翠文谈》出版事宜,涉及文章的编校细节、装帧设计、购书,非常具体。最后一封信中,汪充满感激地说:“一看版权页,印数只2700,我心里很不安,这本书无疑将使出版社赔钱。应该表示感谢的是我。我对浙江文艺出版社肯做这种赔本买卖,深致敬意。”

“2700”这个数字,大约汪曾祺一直挥之不去。同年4月3日给漓江出版社《汪曾祺自选集》责编彭匈的信中问起订数,仍然惴惴不安:“自选集征订数惨到什么程度?我在浙江文艺出版社出了一本《晚翠文谈》,只印了2700册,出版社为此赔本,我心里很不安。漓江恐怕赔不了这个钱,早知如此,真不该出这本书。”

《晚翠文谈》作为一本单纯的文论集,确实读者有限,浙江文艺出版社后来似乎未再重印。但《汪曾祺自选集》是一本不错的长销书,第一版印了六次。

1995年秋,汪曾祺与作家林斤澜(左)在温州

林斤澜为《晚翠文谈》的出版忙前忙后,做了不少工作,出版的战线拉得也很长。只是更多的细节今已无从了解。1987年11月24日,在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的汪曾祺给夫人写的家书中,提到有人帮他代理在海外出书,要收取百分之二的费用,又拿林斤澜来对比:“反正在国外就是这样,交情是交情,钱是钱。像林斤澜那样和浙江洽商《晚翠文谈》,门也没有。”《晚翠文谈》要到第二年的3月,才正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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