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发表于大河文学的作品,将自动同步发布于腾讯新闻、腾讯快报、凤凰新闻、网易新闻、360图书馆、一点资讯等六大媒体平台,被多渠道传播。阅读量较高的文章还将发布于人气火爆的今日头条、百家号、搜狐新闻、简书等大河文学融媒体矩阵平台。需转载原创文章的可申请授权(编辑微信:dahewenxue2020)。大河文学投稿邮箱:dahewenxue@126.com
107国道进入五岭山区,恰如一条游龙挤入峡谷。汽车鱼贯出入,驶一路长风,啸一路凄清,曲曲弯弯拱出一段山谷,豁然开朗,山包低矮,起伏平缓,山谷一旁闲出一块平地,此地名叫高坪头,离五斗村里八丈路。倩倩姐的“女儿经餐宿馆”小美人似地伫立在平地上,酒旗招展,醇香四溢。司机们压抑已久的沉闷孤凄陡然烟消云散,天开地阔。嘘口气,喊一声靓姐甜妹,叫个座,便狼吞虎咽抑或细斟慢酌起来。酒足饭饱之后,打着嗝,剔着牙,目光就直勾勾地抓在倩倩姐身上。“姐呢,好靓哟,拧一把就出水呢!”倩倩起初脸红一阵白一阵,躲闪着低了头转开。见惯不怪后,付之一抹淡淡幽幽的带烟带雨的微笑。“姐呢,陪壶酒,我的醉人儿哟!”倩倩又是一抹淡淡幽幽的带云带雾的微笑。“姐呢,叫你屋里三'千金’来,喊我一声爹!”倩倩还是一抹淡淡幽幽的带愁带恨的微笑。倩倩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修竹般苗条的身子婀娜多姿,走起路来扭舞般生风,高挺的胸,白里透红的脸,画过样的柳眉。又是村里第一个高中毕业生,真格是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有文才。不知想癫了多少后生仔。十八岁的倩倩和邻村五斗村的师范生好上了。才子佳人,天设地造,惹得周周围围的男女羡慕不已,嫉妒不已。夫妻恩爱三五载后,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一连串生下三“千金”,没搞出一个“带把的”。师范生因此犯了国法——计划生育,被开除回家。后自谋职业,借贷挪凑买了辆半新的卡车,操起方向盘,做了小司机。起早贪黑,精打细算,一年回了本,净赚几个月后,五年前的一天夜里一头跌进峡谷车毁人亡。从此,倩倩成了寡妇,背上许多骂名:“好看不好吃” “狐狸精投胎” “命毒剋夫”“十个美女九个吃人”……倩倩大哭了一场后,嘴角就永远挂一串淡淡幽幽的微笑,神神秘秘的让人猜不透。尽管她大清早下地,未断黑关门,也逃不脱世人的白眼,躲不开世俗的阴影。倩倩把所有的爱专注在三“千金”身上,尽量找事做,不让自己闲着活受气。一日,军奶崽从部队归来,大老远一声:“倩倩姐,军奶崽探亲回家来看姐呢! ”倩倩报以幽幽淡淡的一笑。军奶崽是知情的。参军前,他没一天不到倩倩家打三个转。那时她丈夫在,小两口待他象亲弟弟一样爱不够。他也机灵,见事做事,碰上吃饭,自己拿碗装,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参军临行前一晚,他在倩倩家磨缠了一夜。第二天,小两口送他上车,偌大的汉子泪点下雨样砸人。开车了,他探半个身子在窗外,不停地挥手擦泪,直到消逝得很远很远,不见人影儿。也难怪,军奶崽初中毕业那年就没爹没妈,也无姐姐也无妹,三个哥兄六只拳,三个嫂子六片唇,一年四季你家打进,他家打出,扯鸡骂狗,摔盆打碗,脱落裤子骂天,没一天安宁,他也就成了“多余人”。十五岁就自架锅头自起炉,孤单一人一个家。在家得不到温暖和爱的他就只有去外面找温暖和爱,倩倩自然而然就成了他最理想的“大姐”。两个月前,倩倩实在忍不住了,写了封信给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探“亲”来了。倩倩明白他是来帮自己分忧解愁的。倩倩既有十分压抑不住的喜悦,更有十二分隐约可见的恐慌。保准明天一早就有人戳她脊梁骨,骂她狐狸精、骚汉婆。她忙不迭地架锅煎蛋,舀油炒腊肉,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撞响碗,碰翻盆。乒乒乓乓一阵锅碗瓢盆交响曲后,她白青的脸上布满了汗珠,活泛出少女般红润来,煞是可爱动人。“公婆要养我没法,没崽缺房了遭人嫌,没想到呀——”“姐呀,呆在村里,下狠干活,窝着憋着,亏损自家呢!大活人总不能让唾沫星子淹死。我想了很久,高坪头你家那块土是块宝地!卖了房,取了存款,把保险公司的那笔赔款用上,再少,我帮你想法子借贷点,凑合着在那儿砌个路边餐宿馆,不愁哪个司机大哥和过往行人不掏腰包。”“嗯,我不正是想着这事儿,才招你来嚒——”倩倩淡淡的笑豁地明朗多了。鸡叫头遍,倩倩送走军奶崽,扛上门,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曙光侵户,天光鸟尖尖刺刺地唱开满山歌,还不曾合上眼皮。一个月后,高坪头冒起一幢简易砖瓦平房,倩倩也就瘦了一圈。倩倩想往日夫妻的诸般恩爱,恨公婆的千种白眼万样手段逼人超生,悔自家柔弱寡断死不服输想养崽,念着千里迢迢赶来探亲的军奶崽……女人哟,女人,一本难念的经。倩倩冥思苦想,干脆就把店名唤作“女儿经餐宿馆”。好地段,好时节,美人儿能干婆坐台撑着门面,独角儿唱大戏无人吵扰。“女儿经餐宿馆”前总是叠起大堆车,涌来一浪一浪人,过往行人钱包里的票子也流水般注入倩倩的柜台。三年后,砖瓦平房也就换成了三层五间钢筋水泥楼房,一溜儿贴上白花花的磁板,在灿灿的阳光下银光闪闪,素洁闪亮,华贵妇人般孤傲,很是招惹人。倩倩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婆以后,远远近近的汉子就终日纠缠她不放,有借口渴喝口水的;有不惜掏空腰包来此一醉方休的;也有抽空来挑水帮厨的;抑或有歇歇凉扯扯谈的……大都卖乖讨好站住脚后,便打情骂俏,伺机捏一把奶子,拧一把大腿,沾沾小便宜。众人中尤数黄花崽黑头殷勤、规矩。他是最廉价的帮手,也是最称职的保镖。一有风吹草动,黑头准铁塔般冒出,天兵天将样威风凛凛。他豹眼圆睁,粗壮的手臂有力地挽在胸前,胸脯上的肉一疙瘩一疙瘩乱抖,一触即发的派头,一声不吭地静默,让人不寒而,望风而逃。倩倩姐因此而平安清净。一日,夜深人静。倩倩收拾完毕,老想睡,黑头闷坐一角看录像片,若有所思,目光如蛇游曳,在倩倩身上盘索缠绕,剜肉般吓人。倩倩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黑头,回家睡吧,我好困呢! ”话音柔软亲切,果断决绝。黑头无声,凸鼓的喉头一颤一抖。起身,车转,向门迈开两步,猛一停,扭身一把箍紧倩倩,一脸刚冒芽的络腮胡慌张兮兮地磨她细皮嫩脸,痒痒麻麻,电击般难受。黑头雷劈般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在磁板上,双手插进蓬乱黑发里,只闷声闷气地泣,生怕吵醒里屋熟睡的三姊妹。黑头和军奶崽是铁杆哥们,就争媳妇不能共用外,啥也可以公用。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黑头抹去最后一把泪,毅然站起,昂首挺胸, 闷雷般吼一句:“对不住啊!”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跳下台阶,风神般飞回家,栽头闷脑睡了三天。第四日,黑头失踪了。任凭村里人点灯打火搜寻了五六日,也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来。一年多后,倩倩姐接到来自云南河口来的一封信,才知黑头逃到中越边境小镇安了家。倩倩独守孤灯,半夜三更为他哭了一场,就把信和往事一起深深地锁进抽屉里埋进幽幽的心坎里。黑头常走倩倩家那段时间,军奶崽已转业在家。他见黑头走得殷勤,就尽力回避倩倩,退避三舍。“倩倩姐哎,给你条狗,狼狗,名叫'飞飞’。怪听话的,你孤家寡人用得上,遇坏人,一使唤,准行!”一推一搡,倩倩姐的一双纤纤玉手攥在军奶崽宽厚的双手里,温热的汗焐湿了一叠人民币。之后,军奶崽就很少进倩倩家门了。也不知是怕遭人闲话,还是有他自个儿想法。但他每晚必去高坪头。肩条火铳幽灵似的在“女儿经餐宿馆”门前屋后山里转悠。一夜,月光如银,车流如水,南风悠悠,一丛芭蕉绿了半窗。敞开的窗户电光如泻,昏黄的灯光浸染在洁白的月光里,顿生几分清幽。窗口悠悠传来一阵山歌。歌声如怨如诉。歌毕,窗下芭蕉丛中爆出“嗯——哼——”两句干咳声, 闷雷般响。绿芭蕉树下蹲着的军奶崽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怕人闲话黄花崽讨个半老婆图钱谋财;他心里深深自责自己对不起好友黑头;他回想起十几年来倩倩像姐一样甚或象亲娘一般待他的诸般好处……忽儿又自怨自艾,男人大丈夫泅得过海搏得退风浪还怕唾沫星子淹死!他也就原谅了自己,既然倩倩姐爱的是我,又有哪样对不住黑头呢!他一千次一万次在心里念着今生今世爱的是倩倩恋的是倩倩梦的是倩倩,为何又这般进退两难躲躲闪闪作山魂野鬼瞎转悠?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他把怀里的铳一丢,一拳狠击自家胸膛,静谧的山里深夜回荡一声沉闷的痛楚,沉沉重重地击碎倩倩姐的一瓣芳心。倩倩蹑足探头向窗外搜索,隐隐寻得一座黑塔般剪影,一动不动地钉在那儿。倩倩不出门看个究竟,心里已明白透亮。死鬼,想吃猫狸,又怕惹一身臊,茕茕孑立,一个夜游神,没爹没娘,哪个来疼你!吊鼻濞时就在我家串,为何人大了鬼就多了?姐念你在姐穷煞愁煞时帮了一把,在我凄凉孤冷时念着我暖着我。怎见得我生意越红火你就越冷着我;我抽屉的钱叠得越高你就越矮看我;我生活越富裕你就越远着我?军奶崽啊军奶崽,你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也不给姐一个定心丸吃!倩倩姐在心里骂着恨着思着念着,恨着骂着念着思着,夜深人静,心海潮涌,毫无睡意。她索性爬起来,光着身,对着镜,有意无意地梳弄着如瀑长发。静看镜中人,有红有白的脸比先前还要丰润,凝愁带怨的柳眉一字儿写在脸上,平添几分清丽,一对高耸的奶子白嫩而有弹性,给人无限诱惑。越照心就越乱,她有些惊诧自身的美,就像陡然发现一样,孤芳自赏。柔情勃发,一曲过后,仍不解瘾解恨,又起一曲。歌声止。半掩的门轰然冲开,军奶崽犹如挣脱锁链的猎狗一个跳蹦扑向“猎物”——一把箍紧倩倩姐,扳倒在床上……第二日一大早,有壁脚鬼精听得倩倩姐的床吱吱嘎嘎响了一夜。口说无凭,有人拾得一杆刻有一个“军”字的鸟铳作证,一向爱沸沸扬扬咋舌细说的村子反倒异常平静,大家伙一条心眼认承这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三天后,“女儿经餐宿”大红灯笼高高挂,红双喜字门头贴。倩倩姐和军奶崽,妆扮一新,笑容可掬,双双恭请乡亲们喝喜酒。他俩在大门口立一红底金字牌,上书:“大喜之日,来者都是客,免费餐宿三天。”一时间,“女儿经餐宿馆”门庭若市,红火热闹,喜庆吉祥,自不用说。
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