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响录》赏评 | 商震把自己还给了诗歌,也把诗歌还给了真实生活

沧海一声笑

——商震诗集《脆响录》读后感

◐ 文 / 长安瘦马

秋雨好读诗。

子夜时分,我放下商震的诗集《脆响录》,走到阳台下意识抬头寻找月亮。诗歌带来的冲击让我整个人神魂漂移,几个声音和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个是九节鞭在空旷里啪啪作响,或是马鞭在紫禁城大殿前的空中啪啪作响;一个是曹雪芹在破败的寺庙里,满脸苦相地写着“满纸荒唐言”,拭着“一把辛酸泪”;一个是电影《笑傲江湖》的画面一闪而过,夕阳下、沧浪中,扁舟载歌驶向辽远:“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我不知道这些渐次的声音和画面是否能准确勾勒出诗人商震的形象,但我能确定,商震的诗歌创作和人生历程与这三个场景有着很大关联。从《半张脸》《谁是王二》到《脆响录》,商震从未扬起傲踞的头,而是俯身敬畏诗歌和他笔下的文字,他不惜撕开人性的画皮,甚至不惜撕破自己身上的华裳,他的诗歌始终高蹈着浓烈的人间烟火,接着地气。读他的诗时,你会欢快地笑、忧伤地哭、怅然地思、痛快地骂、深情地爱,有时你会分不清自己在阅读诗歌,还是在阅读活生生的浮世人间。商震在把自己还给诗歌的同时,也把诗歌还给了真实生活。

商震在雍和书庭为读者签名

《脆响录》让我想起商震早年的一首诗《藏剑》

新办公室的一角

放个一米多高的仿古花架

摆了盆兰花

兰花长得俊朗飘逸

与花架浑然一体

原来挂在书柜上的宝剑

我把它摘了下来

抽出剑身一看

发出月亮照在雪地上的光

我不能再把剑

明晃晃地挂在书柜上了

要严严实实地藏到兰花后面

除了我

没有人能看出

斯文的兰花后面

有一柄装满寒风的利刃

读罢《藏剑》,我突然想起伊索寓言里“舌头”的故事。舌头最柔软,但能杀人。好的、坏的、善良的、恶毒的都是舌头,舌头的形状,多像剑尖,舌头的背后主使便是衣冠楚楚、口蜜腹剑的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危机无处不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斯文的兰花”,君子之花呀,却藏于杀气之中。通过层层剥离,诗歌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冷暖凉热,世态人心。

商震的诗骨骼清瘦俊朗,语言平实凝练,立意高远深刻,把现实生活中的细微琐事编织在一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匠心独具。商震常在诗中“弄险”,语言之险、形式之险、内容之险,再安排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这不仅需要诗人拿捏文字的超强功力,更需要其自身的勇敢和担当。也正因为如此,商震的时代性和前瞻性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一首诗便是一条警世恒言。

纵然诗情天纵,诗人也会累,累的时候就会怀念故乡,怀念那个埋藏了他胞衣的地方。

“无雪的冬天是我的敌人//雪不来,故乡不和我说话/雪不来,我在异乡的苦楚无处掩藏/雪不来,所有的风都能把我吹动//我是脱离了根的枯叶/易怒易燃/雪不来,就不安静。”(《苦冬》)

平实的语言、普通的情感、干净的灵魂,读来却是揪心的痛。

其实,一切语言的光环都小于情感,诗人只是通过语言刻录了人生或社会的冰山一角,可偏偏就是这一角“冰山”,却能爆发出强大的威力,在具备社会属性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一名诗人作为个体时的性情、操守、襟怀与思想。

商震在雍和书庭为读者签名

自古诗人多苦吟。

《藏剑》与《苦冬》让我想到一个字:“累”!

而《脆响录》却让我想到一个词:“释然”。

一切浮华都不过是一场掠影,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往前走,其中坚守与抗争的焦灼恐怕只有自己知道。诗歌是纯洁的天使,透过文字,你就能发现诗人的心灵的独白,从这个角度来说,诗歌不是写出来的,诗歌是活出来的,《脆响录》不是九节鞭抖出来的,《脆响录》是诗人从心灵深处响彻出来的。

与商震之前的诗作相比,《脆响录》已稍显温和,而形制更有独创。诗集中的230首诗没有单独标题,只按序号排列,每一首诗如绝句般起承转合,信手拈来,行文巧妙,意蕴深长。或直抒胸臆、或含蓄隐晦、或激昂、或悲悯……如此种种,都是《脆响录》这棵笔直的树结出的果实,所以,我把这230首小诗当做一首诗来读,它们囊括了商震的半生积淀和人生感悟,读懂这些诗,也就读懂了商震。

001

有人说纸里包不住火

那一定是俗世的纸

我看到写满诗的纸上

都藏着熊熊火焰

068

初春一场暴雨轰然倾泻

我使尽了力气喊了一声

我憋了一个冬天

现在才哭出来

146

年轻时走过许多名山大川

记忆里却只有几场酣畅的醉酒

年纪大得走不动了

端起酒杯就映出名山大川

169

我有三种不治之症:

怀乡

怀人

怀不屈

以上这几首诗,印证了我对商震的感性认知,正如孔子的“兴观群怨”说,商震会热爱、会哭泣,也会愤怒,这也是我读过《脆响录》后得出“释然”二字的原因。历尽苦难与繁华,忘却烦恼和忧愁,相逢一笑或一壶酒,性情中人写性情中诗,洒脱再无羁绊,浮世浮尘千百味,人间有味是清欢,嬉笑怒骂、性情使然,如《沧海一声笑》那般潇洒通透。

必须承认的是,中国新诗目前还处在探索和实验阶段,但无论什么阶段,最能打动人心的永远是那些抓住时代脉搏、反映时代现实的作品。《脆响录》的出现,开创了现代汉语诗歌写作的新模式,给现代诗歌注入了爽目、悦耳的新篇章。商震不但在内容上刻录了时代洪流中的众生浮世绘,而且在诗歌的形式上也进行了新奇的探索和创新。

这种探索和创新是成功的:第一,商震的诗歌语言是雅俗共赏的、高级的口语化语言;第二,绝句式的结构安排使诗歌干净利落,有利于读者快速进入诗歌状态;第三,展示了有血有肉的现实生活和现实情感。《脆响录》中的商震没有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是你我中的一个,他所写的就是你我所经历的故事与情感,这种现场感的共鸣拉近了读者和作者的距离,给读者以更多的启发。

我总在想,能把人生的况味写成趣味,商震肯定也是个有趣的人。朱光潜说:“有趣的灵魂都有静气。”这“静气”就是诗人在人世间观察、发现诗意的素养,空灵也好、深邃也罢,诗人的旷达都在他的诗歌里。

至此,我的耳边再没有九节鞭的声音,只剩下“沧海一声笑”的歌声。

人世间再无江湖,只有诗歌。

长安瘦马 2020年10月2日于西安

商震

SHANGZHEN

1960年出生于辽宁。编辑、诗人、散文家。曾供职于《人民文学》《诗刊》和作家出版社。出版诗集《无序排队》《半张脸》《琥珀集》《谁是王二》《脆响录》、散文集《三余堂散记》《三余堂散记续编》《一瞥两汉》《蜀道青泥》。

商震  著

《脆响录》

签名本

中国人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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