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我画过的那头猪》
——憨态可掬的萌萌猪
——马腾驰先生手书
我 画 过 的 那 头 猪(散文)
·马腾驰
儿时,在老家大张寨,家家户户都是养猪的。老家人养猪,不是为了杀猪吃肉,是要给县生猪收购站交的。每家每年,都要给县上交一头肥猪,那是有任务的,任务没完成,要扣本来就不够吃的口粮。猪,各家都必须养,养肥后顶了任务才行。
年一过,到了二三月,老家人就到县上的牲畜交易市场,逮一头小猪娃回来,说是先吊搭着喂上。吊搭的意思是说,啥事情不是马上、刻意就要弄成,而是悠缓地,慢慢地去做完或办好。在那个困苦的年代,生活艰难,粮食十分紧缺,人吃饭都是个大问题,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去快速追肥一头猪?吊搭着先喂上猪,是无奈之举,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逮回来的猪娃,想吃庄户人家的剩饭剩菜,那是没门的事,他们自己连饭菜都吃不饱,哪里有剩饭剩菜去给猪吃?洗过碗筷刷完锅的水,老家人叫作恶水,拌了干麦草、干玉米杆与地里弄回来的干茅草打成的糠,给猪做了主要饲料。要说猪吃上好一点的东西,就是我们这些学生娃娃们,下午课后和星期天,从地里拔回的青草,才能让那些猪“改善”一下生活,吃上鲜嫩有营养的东西。
“快去,给猪弄草去,猪一天吃的不少,到地里好好挑草,担笼挑满了就给回走!”这是大人,给自己听话懂事的娃娃在说话。“去!到地里弄草去!我给你说!你操心着,到地里少给我胡成精!没弄下草,再背个空担笼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这是大人给自己调皮捣蛋,淘气不听话的孩子在训话,那口气,严厉而具有威慑力。
“走!走!咱一搭走!给猪弄草走喽!”一大帮子的娃娃们,出了门就忘了大人们的话。他们嘻嘻给哈地相约在一起,连颠带跑地出了村子城门,向野外奔去。嘿嘿,到了地里,没人管了的他们,爱咋玩就咋玩。斗鸡,摔跤,撵野兔,玩累耍乏了,挖一把小蒜大口大口地吃开了,辣得鼻涕眼泪长流着。呵呵,弄草的娃娃们在地里耍玩生事,胡捣蛋,瞎折腾的故事太多太多了。
我记得每次从地里弄草回来,刚一进后院门,那头被拴在西南墙角的猪,就像预先知道我要回来似的,头仰得高高的,用欢喜的眼神看着我,哼哼唧唧,急不可耐的样儿。猪心里知道,我给它把美味的青草弄回来了。后来我才搞明白,这猪灵醒着呢,能分辨清一家人的脚步声,能认得谁是谁呢。
看着已慢慢长大,大口大口吃着草的那头猪,娃娃之天性使然,我走上前去,蹬了它一脚闹着玩儿。猪不动,也不躲闪,只是哼唧两声,似乎在说,没看正忙吃着呢,蹬个啥呀!它只顾吃着草的那副憨墩墩的样子,逗乐了一旁站立着的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从小家里就养猪,对猪太熟悉了。县文化馆要举办少儿美术作品展,老师找到我,让我画一幅画参加选拔。在小学,已办了好几年黑板报,有一点美术基础的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务。画什么呀?脑瓜儿一转,就以家里养的那头猪为模特,画了几幅速写,又以这速写为素材,加上想象,创作出一幅水彩画《放学之后》。是反映娃娃们爱劳动,放学以后,在生产队饲养室里义务喂猪的事。画面上,有三个小娃娃与三头猪。一个留着两根短辨子的女娃娃,正搅拌着猪槽里的猪食,一个男娃娃用马勺端来了水,站在一旁的另外一个男娃娃,捋起袖子准备帮忙。两头猪在猪槽里欢实地争抢猪食。画面右下方,是一头往猪槽跟前跑来,急着要吃食的小猪娃。
——优秀的廋肉猪品种“关中黑猪”
画好以后,经层层筛选,我的这幅《放学之后》被选中了,和全县其它小学挑选出来的学生画,一起在县文化馆展览。嘿哟哟,画选上啦!我的画选上啦!听到这好消息,我一下子蹦跳了起来,那个兴奋与那个快活劲呀!高兴了的我转来转去,不知干什么才好。年龄还小的我,那时就傻傻地认为了,长大以后,我肯定能成为一个有名的画家!
那次画展时间拉得很长,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吧。村子离县城十几里的路,我一个人来回步行,给县里跑了好几次,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正在展览着的画。站在文化馆院子西边廊房下,看着挂在墙上自己的画,一待,就是好长好长的时间。虚荣而不知世事有多大的我,把自己的画左看右看,右看左看,咋看咋好,咋看咋舒服呢!那一会儿,就骄傲自大起来,觉得全县这少儿美术展览上的画,就我画得好。
画展办得时间长,到了后期,来看画展的人自然就少了,心里竟生起埋怨来,看画展的人怎么这么少?文化馆应该组织各个学校的学生,集体来看画展才对。呵呵,那时的我,多么地天真可笑,多么地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每看一回展览,回家以后,我都要到后院去,把我画进画中的这头猪看一看。给猪槽里添一勺食,抓一把青草犒劳犒劳它,又去它的后背上摩娑摩娑。我的画,能在县上展览,这头猪是有大功劳的,是有恩于我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往前过着,一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家里养的这头猪也长大了,该给县里的生猪收购站交了。那天一大早,我和父亲,还有两个弟弟,就把极不情愿走,“嗷嗷嗷”叫着的猪,连拉带扯地装上了架子车,绑好,然后,拉着架子车就去县城了。在生猪收购站,排了大半天的队,等到交上猪,天快黑了。两个弟弟看着架子车,在外边等着我们。父亲在前边拉着猪缰绳,我在后边吆着猪,把它送到收购站后院的大猪圈里去。
到了收购站的大猪圈里,父亲给猪解缰绳时,猪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叫一声。解下缰绳,父亲提着解下的缰绳,和我一起往出要走时,我和父亲一回头,猪还孤零零地,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它仰头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着疑惑与悲伤,惊恐不安之中夹杂着绝望。
父亲“唉”地长叹了一声,说道:“人都说猪蠢,都说猪笨,猪不蠢不笨呀!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跟人也有感情了!它肯定弄不明白,咱们咋把它撂在这儿不管了,一转身就走啦!这收购站里天天杀猪,有一股杀气哩,猪能感觉到那股杀气,它知道大事不妙了!”末了,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下过狠心似地拉了我一把,语气低沉地说:“走!咱走!”
我再一回头,我们家的那头猪,还是那样站着,还是那样仰着头,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们。那一刻,不知怎么搞的,我的鼻尖一酸,竟有泪水要落下。在我们家养了近一年,我成天给它弄草,我又把它画入了我画中的猪,和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到了这儿,到了这生猪收购站,还不知道它能不能活过明天?
回家的路上,心里酸楚难受的我问父亲:“爸,县文化馆展览我的那幅画,现在还在不在?能不能要回来?”父亲接我话:“不知道,你猛地问你那幅画干啥?”我说:“那幅画,是我照咱家的那头猪画出来的,我想把那幅画要回来,做个纪念!”
“你们这些孩子们画的画,怕是没人保管,怕是找不着了,十有八九要不回来了!”父亲说。
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空荡荡的,很是失落,很是失望。那天早上从家走时,天就阴沉沉的,回来的路上下开了雪,那纷纷扬扬的雪越下越紧。
2019年02月26日于驰风轩
马腾驰先生近影
作者简介: 马腾驰,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已被国家图书馆与多家图书馆收藏。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生命深处的吟唱——马腾驰散文研讨会的发言》的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