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镇与长城
古北水镇是司马台长城山脚下人为修筑的一个小水镇,听说前些年还不存在,近些年因为司马台长城逐渐发展起的旅游业而被企业发现商机。虽然可能仅仅身披几年的历史,但它似乎不止沾染了虚空的名气,也仿佛已经在静谧的历史氛围中沉睡了几百年。
逐渐走进群山环绕中,水墨画里的水镇。
如果让我描述中国古代建筑的特征,我第一个想起来的,是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而第二个,就是和徽派建筑一样,由斑驳的黑和不经意的留白勾勒出的江南水乡。大红大紫的故宫是许多人心中中国古代的风貌,但相比较一位凤冠霞帔的贵妃,我更觉江南小桥上,一袭白衣不加粉饰的清秀姑娘更让人陶醉。古北水镇在北方这样的旱地还能还原江南的风貌,可能是因为紧邻着密云水库的原因。
走上浮桥,涟漪惊动了墨色水中的锦鲤。我跨过被踩得发亮的高高门槛,踏上木质台阶,穿过溪边石基上的回廊。稀疏的柳条在屋檐外垂到水面,像姑娘纤细的手指轻点着水面。柳条前,挂在屋檐下朱红的灯笼轻轻摇晃着。青苔钻进了小街凹凸不平的石板的罅隙,而石砌的墙面上,去年已然枯萎的爬山虎,又成为了今年幼嫩新叶的支柱。走到一亩半月形的小池塘,清爽的荷花在下午的清风中摇曳。一只乌篷船过来了,船尾的摆渡人让它划开浓墨般的水面,在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中摇摆前进。
真后悔没有带上自己那套淡蓝色的古装长裙,这样也可以在廊宇错落间当一位江南的女孩了。
长城在古镇的最里处。一个抬头,就看见黄昏的金光笼罩着山顶上的古长城。原来离长城已经这么近了:从山脚下看,可以望见它一条条长长的墙壁和座座烽火楼。司马台长城像一条金色的蟒蛇,盘桓山间,俯视众生。
我却为难极了。刚刚,我的小腹突然开始阵痛。此时我的腹中就像翻江倒海一般,又像有人在拿刮刀刮着我的内脏。我腰酸背痛时,心里却明白,我只有一个选择:上山。否则来这里就没有意义。就没有真正融入这里的宏伟与静谧。但我决定上山时,就已经无比希望下山的那一刻到来了。
司马台长城一共有十楼,即十个烽火台。我们要从二楼上去,一直爬到六楼才有缆车下山。山间陡峭的小路在我眼里是灰色的,我此时已经不想听见任何声音,任何人的谈话,一点不同寻常的颜色或形状都会让我感到痛苦。这种感觉是从内脏里面传出的,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会突然好转还是持续漫无止境的疼痛。
这就是二楼。一座黄色的烽火台耸立在山间,我的眼前。准确的说,那感觉就像它是一位雄伟的伟人,正站在一个小孩子面前,不用刻意趾高气扬,就可以用沧桑打败我的一切。我看了一眼就急忙弯腰向前里走去。它的出现简直就是最让我感到痛苦的事了。
昏暗的楼里,光线从四面的拱形窗一缕一缕射进来,倾斜的窗影为砖块描上金边,又像倾酒一般,为所有凹凸不平的石洼注上酝酿了千年的美酒。楼外是陡然下降的山坡,山林苍翠的背景,以及悬崖前残破的一楼。
说它是栋楼,似乎牵强些,但它几百年前肯定是一座和二楼一样的杰作。只不过当时的杰作是人为筑造的,而现在它只剩下一面砖瓦都不齐全的墙面,似乎轻轻一推就能被推倒在悬崖下。而这是时间的杰作。我想。此时我更觉我和这座长城相依为命了。
我离开二楼,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便三步并做两步向更高处攀去。我只能通过眼前脚下的极窄极密的石阶来判断我的高度——那一定是极高的,极险峻的。
可当我转身坐下歇息,看向被我抛弃在背后的山谷时,还是仿佛被一股力量抓住,呆住了。
山上的风吹过城墙上的坚硬石块,吹过迎面的山谷。我坐在一条极陡峭的山脊上,几乎是我目之所及最高的山峰了。对面苍翠的群山上,未被开发的古长城陡然上升,跃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又经历一段平滑的过渡,延伸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因为疼痛而被迫思考许多浅显的哲学问题。于是现在我颓丧的坐在石阶上,想了:这样的长城,是古老的。是充满故事的。故事是痛苦的。这里从建造时就开始有人流血牺牲,古北口战役时更是死伤无数。建造它的人们是比我痛苦的。这样骤起的利壁,有多少人从这里摔下去了,撞碎在冷酷的山石上呢?不,其实这不是最可怕的。我现在不是就想从这里跳下去吗?真正有无法言说的苦难的,是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的人们。他们的苦难没有尽头,逃也逃不掉,做也做不完。几百年前世界是这样,几千年后也还会是这样。无边的疼痛让我又胡思乱想到:为什么他们不从这里跳下去呢?为什么我们都不从这里跳下去呢?反正一个月后还要再经历一次,活着有什么意义?但当我脑海里闪过实践这个稍微具象一点的想法的时候,内心明白那显然是不可能实施的。我的想法只是停留在脑海里,作为一种对痛苦的感悟罢了。于是我说:历史是残酷的,生活也是。它们会带给我们疼痛,但人类之所以可以延续到现在,是因为我们都有生的欲望与本能。
漫长地不可思议的过程后,坐上缆车,我突然不痛了。古北水镇点起了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