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柳宗元与永州刺史崔敏的关系
刘继源
( 永州四中 湖南永州 425000)
《柳河东全集》卷二十七记亭池《永州韦使新堂记》题解云:“韩本注:刺史韦彪。公贬永十年,其州刺史见公集者六。元和元年刺史韦公,见贺改元表。二、三年刺史冯公(叙),见修净土院记。”五年前刺 史崔 君敏,见南池燕及墓志。后有崔简者,未上以罪去,见简墓志等文。十年刺史崔能,见湘源二妃庙碑及万石亭记。所谓韦公(彪)盖,七、八年间者也,见《上岭南郑相公启》及《黄溪祈雨诗》。
以上六位刺史中与柳宗元关系最密切的是元和三一五年间的崔敏。见于柳《集》诗文中者有《陪永州 崔使 君游宴南池序》、《永州刺史崔公墓志》、《祭崔敏文》及《从崔中丞过卢少府效居》诗,柳宗元与崔敏为什么关系特别亲密呢?
首先,两人都有革新积弊的政绩,思想政治观点相近,所以崔敏深得柳宗元赞扬。崔敏也器重有政治抱负年轻有为的后进之辈,特别没有把柳宗元当“罪臣”对待,而且与他讨论问题,邀他参加游宴。这大大抬升了柳宗元身份,使之感恩知遇。柳宗元在《祭文》中说自己“谪兹炎方,公垂惠和,枯槁以光。”故柳宗元在《墓志》中赞扬崔敏的政绩云:
“修整部吏,黜侵凌牟渔者数百人,以付信于下,而征贡用集。擒戮妖师,毁北 淫昏者千余室,以举正辟枉,面田闾克和,宽以容物,邦人方安其理。”
柳宗元在诗文中慎重赞许当时永州具有革新精神的刺史县令只有二人。一是零陵县令薛存义,另一即永州刺史崔敏。他为崔敏写的《墓志》,我认为可以当作永州地方志的历史资料看待。一是因为《墓志》不是对死者生平的歌功颂德,而是对州刺史的盖棺论定。二是崔敏在永州刺史任内革除弊政有事实有数据,可以作史实凭证材料。第一件功绩是修整部吏,打击开除那些“侵凌牟渔者数百人”!这些贪官司污吏欺压鱼肉百姓。当时永州属于小州,人丁少,地域仅辖有临源、零陵、祁阳三个县,被开除的腐败分子达数百人之多。这些又多是冗员。崔敏将革除弊政与精简机构裁减冗员结合起来,这是需要多大的政治气魄!第二件功绩是破除妖言惑众的迷信。当是时永州城乡许多妖师、巫祝,他们在城乡利用群众愚味,用迷信妖术控制群众的生老病死苦,给群氓带上精神枷锁,任其愚弄,牟取赀财,象吸血鬼一样。崔刺吏下令坚决取缔并捣毁妖师巫祝的神坛千余室,捉拿其罪大恶极其者治罪,这是与邪恶势力作坚决斗争的唯物论思想的胜利。由上可知崔柳二人思想政治上的立场观点是一致的。
崔刺吏以地方首长和长辈身份召集贬官来永州的年轻官员共同游乐。《祭文》中又云:“鸣銮适野,泛鷁沿湘,广筵命乐,华烛飞觞,终以无荒,纷虑斯倂(音并,弃也)忧怀暂忘。”这种知遇之恩使柳宗元等贬官者无限感戴。不幸的是元和五年秋崔敏以 68 岁高龄因政务劳累毙于永州刺史任上。柳宗元非常悲痛,“心焉若抽。”
我认为柳宗元与崔敏还有另一种亲密关系,即姻亲关系。这仅是根据柳《集》诗文推知,尚乏其他史料证实,权作个人看法。
( 1 )《墓志》末云:“ 后 夫人万年尉范阳卢彤女。嘉淑之德,继闻宗族。”卢彤具体情况无从考知,但知卢彤是范阳人。值得推敲的问题是简短的墓志,为何特别明志崔敏的 后 夫人是“范阳卢彤女”呢?这是否透露崔柳之间有姻亲关系呢?柳宗元母亲“卢氏世家涿郡”,涿郡就是范阳,卢氏是这里的望族。 崔敏后 夫人极可能是柳宗元母亲卢氏家族亲人,即与柳宗元母亲是同辈的姊妹或亲姊妹,也算是柳宗元的姨妈。因此崔敏也就是柳宗元外公家族中的一位姨父了。柳宗元母亲卢氏殁于永州 68 岁(元和元年),崔敏毙于永州亦 68 岁(元和五年),柳母长崔敏五岁。卢彤女是 崔敏后 夫人,肯定小于崔敏。卢遵是柳宗元大舅之子,也就是崔敏的内侄,所以崔敏与卢遵是至亲。柳宗元贬永刺柳期间,卢遵长期相伴,曾代宗元送母柩回长安安葬。宗元死柳,为其抚孤,并操办丧事。
( 2 )《陪永州 崔使 君游宴南池序》有“于暮之春,征贤合姻,登舟兹水之津”之句。“征”召集也,“贤”《序》中明明指出“席之贤者率皆左官蒙泽,方将脱鳞介,生羽翮”者,但未点明姓名。根据柳宗元得知元和四年十月立太子大赦。因此贬永的左官们可以承蒙皇恩升迁,元和五年春三月尚未离去的左官,柳文中可考者,有吴武陵、元克已、李深源等人。“合姻”:“姻”是指崔敏的姻亲。“合”是集合,既是集合姻亲;就决非柳宗元一人。我认为最少应有三人,即柳宗元、柳宗直及卢遵。从《南池游宴序》可知柳宗元没把自己置身“席之贤者”之列的。因为他自己虽是左官,但由于唐宪宗屡次诏令大赦,八司马均不在量移之列。所以《序》末说:“既委废于世,恒得与山水为伍”。所以这次他自己仍不能“蒙泽”。但他以什么身份陪永州 崔使 君游宴南池呢?只有一种可能,即姻亲关系。这是很正常的关系。从官场上说,崔是当权刺史,柳是挂名的员外司马,年纪比崔敏少 30 岁,是晚辈后生,能“陪”刺史游宴是个人的荣耀。从姻亲而言崔敏是卢彤女婿,可暂定为柳宗元的姨父。“陪”表明是晚辈奉陪长辈游宴是理所当然之事。至于卢遵与崔敏的关系可能更亲一些。柳宗元有《从崔中丞过卢少府效居》诗。卢少府即是卢遵。柳《集》有《上桂州李中丞荐卢遵启》及《送内弟(实为表兄弟)卢遵游桂州序》,注释考称卢遵是柳宗元舅父之子,长期跟随在柳宗元贬所。元和四年出任全义县县丞,次年又辞官回到永州寓居愚溪近郊,故称郊居。古时县令称明府,县丞称少府,卢遵年轻初出为官即有改革思想和举措,柳宗元曾为其写了《全义县复北门记》,大致是说全义县的北门被堵塞了一百年之久,另开小门供行人出入。原因是“巫言不利于令,故塞之。”卢遵认为这里“怪且诬,贤者之作,思利乎人。”于是重新启开北门,“邑人便焉。”柳宗元在《记》中肯定卢遵此举是“用贤弃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苏。”值得著文赞扬,故为之《记》。
为什么崔刺史执意要去效外探望一位闲居的县丞呢?而且要柳宗元跟他同去,这是什么原因昵?一般注释家未能深究。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决非官场一般应酬,而是他乡遇亲人!我们 先看《从崔中丞过卢少府效居》的诗题,分析两个“词”“从”:即随从也,可知崔敏是长辈年老,柳宗元是晚辈年轻。“过”:这里不能解释为“经过”之“过”,因与诗意不符,应作“过存”解,即长辈关爱存问晚辈起居生活近况之意。
《效居》诗的大意是:
“寓居湘岸四无邻”:写卢遵辞官仍回永州愚溪附近隐居湘岸边,居处极幽静。湘岸:应是潇水西岸附近,距柳子愚溪不远处。
“世网难婴每自珍”:赞扬卢遵看不惯官场世俗礼节的束缚,慕陶令之遗风,甘心过平淡洁身自爱的隐居尘活。世网类似今之“关系網”也。
“莳药闲庭延国老”:指当时卢遵身体欠安,春天在庭前种植药材,这可能是崔刺史来看望亲人的主要原因。国老是甘草的另名。柳宗元愚溪草堂前也种植多种药材。此处又暗喻年高有德望的崔刺史。
“开樽虚室值贤人”:卢遵家中未设盛宴款待刺史,仅仅是以清静的心境接待刺史的到来,这反映出他们是至亲之故。“虚室”:虚:空虚,室:喻心也。《庄子人间世》:“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此句与卢遵隐居生活的心态。贤人:清酒也,此亦借喻贤能的崔刺史。
“泉迴浅石依高柳,径转垂藤间绿筠。”
这两句写卢遵寓居地的自然生态环境很幽静,有泉、石、柳、曲径、藤、竹可以娱心。愚溪附近潇水西岸有泉迴浅石者,只有今杨梓塘渡口,余疑卢遵即寓居于此幽静静处?
“闻道偏为五禽戏”:写卢遵深谙导引养生之术,每日坚持习练五禽戏,以锻炼身体,这是一般隐居者都有的日课,卢遵很注意修身养性。
“出门鸥鸟更相亲”:“鸥鸟相亲”是借喻。实指卢遵已爱上寓居地的自然景物和风光并融情山水之间,以隐居为乐,不以世事为怀,超然物外。崔刺史亲眼看到这一切,心中自然感到安慰。柳宗元诗文用词特别严慎简练,须细心体会,才偶有所悟。望文生义,往往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概括以上所叙,可以基本上肯定卢遵就是 崔敏后 夫人卢氏外家之至亲子侄,所以崔刺史以多病之躯仍要去州城外关爱看望自己的姻亲。据以上分析,《游宴南池序》中的“征贤合姻”的人物,基本上可以落实了。
初稿写于 2002 年老年节前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