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川渡(十五)
十五
附近的人不知道老勉的来处,有没有亲人。多事的人总问他这问题,他语焉不详的回答,大家终于没弄明白。好心的人把他埋在他常住山洞后的荒坡山,离庄稼地不远不近,不荒凉也免得被挖了种庄稼。
老勉死了后就开始下连阴雨,一个多月没停。村里年龄最长的老四爷每天早起到响石板看看靳家河的水势,仰望望天,叹口气:怕是和五八年一样,要发大水了。槐花嫂子就是他的孙媳妇,老挡住他话:爷,可不敢说这话。槐花嫂子整天忙着去扶倒了一片的麦子,麦子正在抽穗,她看了心疼。大牛和高娃哥站在自己的田埂上,看着田里倒了大片的麦子,懒得去赴扶,木木的看着。槐花嫂子从水沟里抓一把稀泥,抛向他们两个:你们两个懒人,就等着饿死。高娃哥回过神来:我饿死还差不多,大牛有你的奶吃,才饿不死。槐花嫂子从水沟里拔起一把水草根上带着泥浆,扔向高娃哥,砸在他披着的透明塑料膜上,泥浆也溅在脸上:你个挨刀的,你不是会抓蛇吃吗?那天就中了蛇毒,看你还嚼舌根子。平时爱打闹的大牛楞楞地望着自己的麦田,没有理他俩。槐花嫂子说到蛇,我还真看到沟里一条蛇,喊了一声,高娃哥赶紧跑来捉:麦子没收成,就指望这东西变点钱。
槐花嫂子嘴里仍在唠叨着骂高娃哥,脸上是挂着笑着的。
“槐花嫂子,麦子都这样了,你还有心笑。”
“不笑还哭呀?没收成也得笑着活呀。不像你街上的媳妇,吃皇粮,旱涝不受影响。”
听她说到这儿,我悻悻的走了。雨开始下大了。
学校门口的河水已经流的很急。校长和几个老师在河边指指点点,并向河对岸的我们挥手示意别过河了。不用上学,大家都露出高兴的样子。汪家女孩约我和班长还有吴家女生去她家打牌:过一会儿雨小了,说不准老师又要我们去学校。大家都说吴家女生和班长谈恋爱,这会儿她俩都劝我也去,估计他俩好是真的。汪家女孩的家侧面就是小芳回家拐弯的那条小巷子,前门在前街,后门通向后街,几间房前后狭长的连在一起,街上的房子都是和邻居共墙的。这一片本是漫川关清末起很有名气的商号“余庆堂”的资产,后来被分割成多户了。余庆堂和杭州“庆余堂”名字意思接近,创建人是漫川有名望的席家。席家源出于山西,南北朝时期漫川席家在邻近的襄阳一带盛极一时,到唐朝出过一位席豫的诗人。后代诗书传家,也有黯于商事。漫川曾有大半条街都是席家资产,汪家女孩家对面的邮政局以前即是席家的马房。
汪家女孩是爽朗的,总是笑着,大声说话,打牌的时候就安排完她妹妹煮粥,就说些初中毕业后的打算,她和吴家女生自然是要安排工作。我和班长是农业户要读县重点高中,争取考上大学。
“听刘阳说,你们家户口转了。”
“刘阳消息比我快,我都不知道,我家还在种地。”
“毕业考试你们俩要帮我们,我们学习差,只求拿到毕业证安排工作。进大学是想都不用想的。”
妹妹煮好了粥,有点稠,没有菜,加了些白糖吃。第一次在街上女生家吃饭,有些扭捏,不敢吃的很快,斯文的慢慢吃。还没吃完的时候,听到街上有些噪杂,有人在喊:水已经漫上下街头公路了。我们都有点紧张,放下碗往外跑,汪家女孩家门口的水已经开始泡着木门槛了。脱了鞋,趟水到下街头,公路上的水已至膝盖,分不清路与河道,两条河汇合处激流翻滚,有点吓人。我和他们招呼了一声,就往回走,路上已有些干部模样的人在喊叫着要人转移,人们提着东西还在家门口犹豫着。到了上街头上坡,才没有水,坡上已聚了好多的人,小芳和表妹也在人群中。我快走近的时候,山上滑下一堆泥土,一块大石滚下路边引起人群一阵骚动。
“快走吧,去湾上就没事。早点走,要不过了响石板的那段平路说不定就淹了过不去。”
果然河水已漫过了响石板下面的大片麦地,淹没了公路。河水经过麦田带了细泥,路在水下就变得滑溜。第一脚踩进水里就差点滑倒,我没有犹豫的伸出手,小芳也没有扭捏的抓住我的手,表妹挽着小芳的胳膊。我不敢抬起腿,平移着脚,水已经越过了膝盖。表妹说:学校里都传你和汪家女孩好,是不是真的,都说她家就两个女儿,要招一个上门的,大姑知道要揍你。小芳的手缩了一下,低头抿嘴想笑。
村里公路以外的房子都在水里,很多已经泡垮。见到这境况,我傻傻的瞪着眼,表妹一下就哭出来了,小芳默默流泪。奎子拉着木木的姨夫的手哭着,另一只手紧捏着那只用自行车链子做成的火石手枪,鼻涕流在下巴,没打伞站在路里侧,看着他家的房子剩下的土墙慢慢塌落。槐花嫂子背着常年有病的男人,往后院走。
水没有翻过村里的公路,我和表妹家都没事,家了都聚了好多的人,春娃扶着一个大木箱,那是往年水灾他在响石板洄弯处捞的。
据说这是漫川关自一九五八年之后最大的水灾。从中街往下街头,有三分之二的明清古街房子被冲的零零散散,席家大院、吴家的莲花第都已是面目全非。还好,黄家药铺是老砖墙,基础牢靠没事,双戏楼有些斜了,一层的木柱和板在水泡后腐烂很快。还好人的伤亡少,灾后统计:河水冲走了一个残疾的老人。再过了很久才听说,老勉的坟被泥石流冲进河里了,彻底地在漫川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