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川渡(八)
(八)
暑假里没有抢时间的紧张农活,无非是给秧田放水、除稗子,锄苞谷地里的草和翻红薯藤。太阳大天热,大部分时间在门前的树荫下摇着蒲扇做暑假作业。苞谷地和红薯地里的活是不愿干的,给秧田放水倒是抢着干,在上水口光脚踩出一个豁口,到渠里玩一会儿水,摸一会鱼,再回到秧田用脚推些泥把豁口堵住就行。在秧田里总有点收获:有时会有大人一拃长的一条鲶鱼或泥鳅搁浅在田里,很容易就抓住。有时也会有蛇吓人一跳,高娃哥在附近会喊他来捉蛇。如果光脚在泥里呆久了,蚂蟥会钻进肉里,大人警告过,如果蚂蟥一钻进皮里,一定不能去掐它扯出来,应该是用力拍,而且一旦进了身体,会跑遍身体每一处,会致人死。最神奇的是这蚂蟥砸烂了很多节,也会很多节的活过来,是不会死的。只有一种法子就是在放在瓦上烧成灰,烧成灰以后可是大有用处,可以治肚子痛的毛病。在插秧的时候,我的腿上钻进去过蚂蟥,是用手拍出来的,紧接着血就流出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有一只钻进去没出了。
下午太阳偏西是最好时光,偷偷的溜出去,一路在土生、春娃、三娃几个门前吹一声口哨或招一下手,一会儿就都在中心渠的杨树林会齐,到响石板儿的深潭去游水。
老勉坐在浅水里搓着身子,他已经把衣服洗了铺开晾在卵石滩上,后街男孩和几个街上的男娃已经在潭里翻腾着。我给土生、春娃递个眼色,我和土生慢慢游近后街男孩,瞅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的时候,我和土生扑向他的那个漩涡,我扭住他胳膊,土生拼命的压住他的头,被他猛地弹出水面,土生再次压下去。估计已经呛了几口水,我在水下拍一下土生的手,同时踩一脚后街男孩,赶紧游向岸边。后街男孩满脸通红大喘气站在浅水时,我和土生已假装躺在沙滩上睡着了,春娃早已把后街男孩的衣服藏在石缝里,其他几个街上男娃穿好衣服朝我们这边张望,后街男孩上岸找不到衣服。
老勉继续搓他的垢甲,自言自语,盯着路上。我问他看啥呢,是不是也想看个媳妇,他说路上有几个洋女生,有一个像是是小芳。
“你也知道小芳?”
“知道,就后街那个最文静的女子,她小时候也舔过我的拐棍头。”
我吃了一惊,顺他眼睛的方向看过去,真有几个穿着洋气的女生在上面的路上,正是春芳和她的表姐,还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的。推了一下土生赶紧溜下水去,潜到路坎下的一块大岩石下才探出头。刚才太悬了,被小芳看见光屁股就糟了。后街男孩光身子早已贴在土坎上,央求我们给他衣服。
她们已拐到下坡看不到了,就指了后街男孩藏衣服的石缝,我和土生赶紧穿了衣服在后面赶。我知道小芳的表姐和我大表哥好,大表哥放假从西安回来,她一定是来看我表哥的。小芳这表姐我见过几次,大眼睛,身材微胖,有一颗痣恰长在嘴唇上,几个小表弟背后给她的外号就是“嘴长痣”。她家在街上有个照相馆,名气很大。
我和土生紧急喊了奎子、发才几个年龄小一点的表弟,他们又带了几个小不点。小芳和她表姐已走到巷道口,大表哥已被人喊出来迎接。巷道面对面蹲着很多人,大表哥有点脸红,小芳他们四个眼睛不敢斜视,往天井院子走。我一招手,小老表们开始齐声喊:“嘴长痣,嘴长痣”。大表哥回过头来红着脸瞪我们,我赶紧做出轰小老表们的动作,等他转身往里走时,小老表们又喊起来:“嘴长痣,嘴长痣”。一路不远不近尾随到大表哥家,他们已坐下喝茶了,小老表们不停地在门口探出头,表妹陪着小芳却看着门外想笑不敢笑。大表哥走到门口我们一哄而散,他回去坐定,又回来在门口探头。舅舅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大家就真的四散了。
舅家住的是村里唯一的天井院子,是外公和再上一辈在解放前陆续建成的,当时外家的祖上在漫川渡也有营生,攒了些家业,置了点田产。到外公这一辈,土匪、军阀战争骚扰,生意已日渐衰落。外公和大舅他们仍在这商路上讨饭吃,外公组织了一队挑夫,由大舅领着,往返西安挑盐。
听到舅舅的咳嗽声,我也不敢进去了。土生说大眼他们家的葡萄熟了,弄点吃。我就顺手在门楼外三娃家借了一条竹竿,要三娃拿刀在细端劈开一段口子,在口子里塞进一小木片,拿了溜到石桥沟大眼家山墙外的树林,那里有一架葡萄。轻轻把竹竿伸到一挂葡萄准备拧竹竿时,一只果子狸“嗖”的一声穿过林间跑远了,我一惊,一挂葡萄落到大眼他们屋檐口下了,我就赶紧往回跑。
小芳和她表姐几个已离开走到巷道口了,几个小老表还跟在不近不远处,她们走远了嗤嗤的笑。小芳的马尾辫还在均匀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