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二日·伍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二日·伍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就像我之前说的,苏林航并不是个坏人。不过我敢说,全世界最了解苏林航的,不是苏市长,不是苏夫人,不是他的什么亲人,也不是他那三个至少现在还是忠心耿耿的小弟,而是我。我甚至敢打赌,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苏林航。苏市长工作繁忙,苏夫人成日在外面和朋友鬼混,苏林航自然也就获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自由。从这个角度看,我和苏林航还挺像的。后来有一次我问苏林航,你当时为什么要让他们几个来打我。苏林航正抽着烟,随口答了一句,打了就打了,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知道吗。我说,你这句话用错了,不打不相识指的是双方的对打,好比武侠小说里的那个……叫什么吹雪来着?苏林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最后还反目成仇了呢,再说了,叶孤城可是个反面形象。我说,你看起来就像是个反派。苏林航瞪了我一眼,说,早知道当初就把你给揍晕得了。我问他,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那样做?苏林航沉默了一会儿,说应该不会了,没意思。我问他为什么没意思,苏林航没好气地说,没意思就是没意思,我们又不是哲学家,没必要对这个世界问这问那的。苏林航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后来我猜想,家庭的疏离感带给了苏林航强烈的孤独(恐怕比我还强烈,虽然那不是因为家庭),于是他仗着自己家庭条件的优异,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寻找所谓的能交心的朋友,可他却不知道这样的方式只会让别人打心底里愈发疏离他。我想,此后L君的背叛恐怕也于此有一定关系。所以高中毕业后我下了一个结论,苏林航的失败是咎由自取。关于那件事,我也许会花极大的篇幅去叙述,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很多可以说的。

苏林航为什么要放我走?他给出的答案是,他在我的眼睛中看到了平静和悲悯,这让他自己感到很不自在。我有理由判定,此前他不亲自动手,除了怕破坏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尊严这个理由外,未尝不可能带上了后来他对我的解释。

那之后,苏林航有一段时间没再来找我,课余时间不再搞小动作,上课比以前认真了不少。他依然时常和三人小组一起来往,只是待在课室的时间比在课室外的时间要多。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似乎也有些无精打采,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陈颖悄悄告诉我,她以前从未看到过苏林航变成这样。三人小组倒是一如既往,不知道是没有受苏林航影响还是自身抗风险的能力略胜一筹。苏林航萎靡不振的这段时间内,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苏林航是学校的明星人物,无论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几乎都认识他,于是苏林航被人殴打也就成为了各个年级之间交头接耳的密谈。某一天的第一节课上到一半,苏林航突然从门外冲进来,浑身上下湿透,头发一绺绺地贴在头皮上。当时外面正下着大雨,雷电的轰鸣还未在我们心上散去。老师也被这场雨搞得心烦意乱,使用她那尖利的声音讲解知识点。见到苏林航突然闯进来,老师的烦躁被推到了极点,她当即朝苏林航大吼,你给我出去,在外面站着!没下课不准进来!老师忘记了苏林航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当场发飙了,冲上前去一把将老师推倒在地,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老师似乎被苏林航的气势吓住了,抑或是被苏市长吓住了,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狐假虎威地朝苏林航说了一句下课来我办公室,便继续讲课了。她的音调不再尖利,而是变得稍显圆润。我想这对同学们也算是一件好事。

苏林航下课后披着一身湿衣物走进了办公室,他一走进来,老师们便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他,他们从未见过苏林航像今天这么狼狈。老师质问他为什么迟到,苏林航摊了摊手说,路上和几个朋友聊了一会儿,本来算好时间赶过来的,只是半路突然下雨,我们找个地方躲雨去了。老师打断他,说那你为什么全身还湿透了。苏林航解释说,我看这雨下个没完没了,躲了一会儿就决定冲到学校。老师说,那你把那几个朋友的名字给我。苏林航不耐烦了,说他们都不是这个学校的,你知道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直接叫我家长过来。老师冷笑了一声,抬起苏林航的右手手臂,问这是什么。所有老师都清楚地看到苏林航的上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渗透了红色的校服,让它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有几个老师叫出了声,纷纷上前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林航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面前抬起他手臂的数学老师。她思考了一会儿,平心静气地对苏林航说,你在外面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一路跑到学校,我猜你肯定是惹到什么人了。苏林航说,你不用管。老师站起身来,指着外面,大声地冲苏林航吼,你马上给我去校医室,换套衣服。今天的课我帮你请假,快去!苏林航放下手臂,长久地盯着老师看。他一句话没说。快去,听老师的话。再不去我现在就报警。苏林航扫了一圈,被他的眼神扫过的老师都纷纷退后。在办公室所有老师的注视下,苏林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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