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者的存在:读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一)
存在问题可能是西方哲学最核心的问题了,起码之一。所以,对存在问题的研究,无可避免的要与两千多年厚重的西哲史纠缠往复。德国人对希腊一直有种家园感,黑格尔是说过的,到了尼采就直接标榜自己是回到古希腊,海德格尔也是如此,他认为存在的问题在两千年的西哲史中一直处在被遮蔽的状态,只有回到古希腊,才能回到真正的无蔽状态。《存在与时间》有些典型的德国哲学式著作的样子,大部头,艰涩,但海德格尔在其中要处理的问题却并不完全是传统的,他念兹在兹的是现实,是当前的境遇。
哲学是要追问存在的,而不是仅仅追问存在者。
海德格尔认为两千多年来的西方哲学一直是处在对存在的遗忘状态,仅仅是在追问存在者,却忽视了存在者的存在。
存在得以成为问题的原因是人,人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此在。没有人这种特殊的存在(此在),就不会有关于什么是存在如何存在的问题。
以人(此在)作为关节点,事物可以分成上手事物和现成事物。上手事物有点类似于工具这个概念,这种事物与人的关系是从对象化到一体化的过程,人首先使用一种工具,通过使用的过程而逐渐熟练和适用这种工具,最后到一种忘记了工具而能够熟练使用人与工具合一的状态,这种状态大概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上手状态,这个过程实际上已经在凸显海德格尔对于西方哲学传统的对象化倾向的反对。
人通过这样的操弄方式与物发生关系,形成复杂勾连的场,而不是单纯的人与物的对立,人与世界的主客二元形式。人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人这种特殊的存在,其特殊性就在于不断活动过程中的这种操弄。在于人实际上是在不断的to be,人通过to be生存领会而使自己成其为人,成其为其所是,人在操弄事物的过程中自我呈现的。
人生在世,人是生活在世界之中的,这种世界之中,并不是简单的给定了性质的人和确定了形态的世界,而是人用操劳的方式与世界发生着关系,或者说,人在操劳之中形成了他的世界。人在他的世界之中,人开显着他的世界。
对于上手事物,海德格尔喜欢用锤子来做上手事物的例子,这很可能受了尼采的影响,但在尼采那里,锤子无疑有重估一切价值的意义在里面。海德格尔的锤子含括了这一含义。对锤子的使用本身就是一种领会,一种与世界发生关系的形成此在世界的活动。这其中并不是单纯的对各种抽象材料的把握,更根本的是领会,是有情感因素在其中的,这有点像后来者提到的“没有不受污染的理论”,总有些前见在其中的,比如什么时候应该用锤子。
如果再举个例子,我觉得或许螺丝刀更复杂也更有意思一些,首先螺丝刀要对应的螺丝也是个上手事物,锤子有时或许面对的是现成事物,而螺丝刀却不同,螺丝也是人创造的,这种关系越来越复杂,操弄的过程也会逐渐让此在的世界越来越复杂,海德格尔所说的技术座架(一译技术陷架),或许在这样的情境中能找到最原初的端倪。
此在有两种生存方式,一种是沉沦的存在,一种是本真的存在。沉沦的存在就是大家都如此的那种模式的存在,我们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也总是经历大家都如此的情况。我们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大家都如此也总是被当做一个证明自己做的事情还有这样去做,都是合理的那个根据。可,当我们真的如此去做了,到了要承担如此这般做的后果的时候,大家就消失了,查无此人,从无此人。这就是芸芸众生。它给你提供生活的样板,但并不给你提供承担后果的替身。
沉沦有三种形式,闲谈,好奇,两可。这里多多少少能见到尼采关于评论的犀利分析的影子。评论总是比行动要容易,同时也比行动更划算,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对行动者的成功和失败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因为在闲谈,好奇,两可的状态中,人总是能很轻易的就概括绝大多数行动的方式和各种可能得结果,这给评价去攻击并以此来体现自己的高明,提供了足够的弹药。
此在的本真存在,是指此在并不把自身的存在交托他者,也不会控制他者的存在,而是各自以自身为基础而存在。
人从沉沦中解脱出来而进入本真的生存,靠的是畏。畏把我们从沉沦状态中拯救出来,靠的是畏从他者中一跃而出,直面虚无。这在后来的形而上学导论中说的更具体。畏不同于怕,因为怕仍然是在沉沦中,仍然是面对芸芸众生的,而畏是跃出沉沦状态而进入到直面虚无的状态。在直面虚无的过程中,此在终于能够摆脱芸芸众生的这种来自他者和他物的牵绊。而得以在无中纯粹的思考存在本身。
此在在时间中存在,时间也同样被分成了流俗的时间和本真的时间。流俗的时间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过去就是以前存在过,现在不存在了,将来就是现在还没有,将来会存在。是割裂的,是否定性的。越活越抽抽,熊瞎子掰苞米。
本真的时间包括,曾在,当前和将来。本真性的时间是存在进入到将来,在当下将曾在承担起来,也就是说曾在仍在当下,当下是存在进入未来之后承担着曾在的三者并存的存在。而进入将来,能够与本真的无相连接的,就是死。向死而在,人在进入死的将来后,在充分与无面对之后,在当前承担着曾在而自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