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高粱红
这是我多年未见的高粱红,在坡地、在田埂、在农家的房前屋后,在金色的阳光下,一排排,一丛丛,汇聚成原野上的红海绿波。撩起我对少年时高粱的遍遍怀想。
那时,家乡的夏天是刺耳的蝉噪,是火焰般的太阳炙烤着葱茏的大地,是老屋门前雪白的槐花衬着旁边的高粱红。是清晨睡梦中不愿醒来的觉。是早工归家后的父亲,将我从蚊帐中拉起,并伴随一声呵斥:“起来,快去割草……”
地处丘陵地带的老家,坐落在川南一个凹字型的山坳里,屋舍两旁是绵延着的坡地。当坡地上的麦茬还挂着新鲜的汁液,立马又翻地种上了高粱苗。眼见弱小的高粱苗,经过甘霖的沐浴,阳光的拥抱,慢慢荡漾成碧波绿海时,也为少年的心送去了希望。
这希望少年不必言说,高粱肯定也知道。于是,在骄阳似火的中午,趁着大人们正浓地酣睡,悄悄约上几个小伙伴,钻进高粱地查找灰泡。笔头似的灰泡,裏着一身浅绿色的包衣。剥去包衣,咬下黑色的“笔头”,入口时的干涩与唾液混合,立马泛起满嘴的醇香。
月华如水,满地星光。大人们摇着手中的蒲扇,看着吐穗的高粱慢慢变红;少年也期待秋收时甜得像甘蔗样的高粱秆芯。红色的高粱一定美了大人的心,高粱秆芯的甜也会解了少年的馋。
我的到来缘自母亲的一个梦。梦中的母亲,看见老屋旁边的槐树花开,看见满地的高粱红。在花香四溢的槐树下,一个挎着书包的瘦小男孩,正在捡拾着飘落于地的槐花……当农人收割完最后一株高粱,母亲把我带到了人间。
或许是因了这样的缘分,母亲喜欢槐树也喜欢高粱。
但,每当临近入秋,槐树上的知了越聚越多,从清晨一至鸣叫到午夜。于是,在日头正旺的晌午。打着光胴胴,摇着蒲扇的大爷,骂骂咧咧地怂恿他家小狗,拿了长长的竹竿,把槐树上的知了连同花叶一起打下。然后,捡了落地的知了,在晒坝边的火堆上烤来吃。或者,让大娘用开水烫泡后,经油锅煎炸撒上盐巴,说是咸香酥脆,口感极佳。母亲知道我此刻谗涎欲滴,可绝不允许我尝试半点。至今,我也不知道知了的味道。
又是一年的高粱红映着雪白的槐花。在政府上班的三姐,休假时为我带回了一本杂志。彩色封面上的黄山迎客松,及其中一篇《云》的散文,给我印象特别深刻。
暑期作文《我的家乡》。我想到了《云》,想到了高粱红和槐树花开……后来,家访老师看到这篇作文时,在惊讶与赞叹声中,执意将这篇作文投到《语文报》。十多天后,她告诉我,《语文报》的编辑准备录稿,发表后会有样报寄给我。
从老师满脸的喜悦中,我似乎看到了我的文学梦想。但即将收获的高粱,晾晒后需要人工去击打脱粒。立于地头的高粱秆要挖,穿插其间的红苕要理滕、松土、施肥。日渐金黄的稻谷,也要收割归仓。以及割草喂猪养兔,挑水煮饭……都需要家庭成员聚集的力量。而老师叮嘱的“要写好作文,就一定要抽出时间去多读,多写……”但我该用何种方式,去完成老师的嘱咐?
那天,清晨的太阳还未露脸。昏昏沉沉地与父亲和哥哥去坡地上挖高粱秆。当我岔开双脚,左手斜拉高粱秆,右手将小锄头挖下去,在腾起的尘土中,竟毫无征兆地挖向了自己的左脚……
带着疼痛,我送走了盈耳的蝉噪,迎来秋凉平静的夜。难忘的那个夜晚,惊见一只粉蝶起舞于屋内杏黄色的灯泡周围。然后,栖于我打开在饭桌上的《青春之歌》。而一旁的父亲,戴上老花镜,认认真真地读着今天收到的那份《语文报》。合上报纸,趁着酒后的几分醉意,当着全家人的面,重重地夸了我一声“秀才”!
如今的高粱,不再是我年少时充饥的粮食。作为一种经济作物,或者旅游观光的农产品,出现在原野。同样的高粱,见证过不同的岁月,也见证着我的青春与梦想……
作者:朱天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