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濮人的迁徙》(作者不详)
贵州人觉得冤枉,两个笑话贵州的著名成语都搞错了。第一个“夜郎自大”,《史记·西南夷列传》原文如此:“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论理该说“滇王自大”,不知怎么的却让夜郎成了反面典型。第二个成语“黔驴计穷”,柳宗元《黔之驴》开篇即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明明外地驴,人们却笑话黔驴。
我去过贵州两次,初次去黔北和黔西地区,第二次则在黔东南地区转了一圈。贵州的少数民族让人眼花缭乱,我最想弄明白的就是夜郎国是什么民族建立的?这些民族从哪里来?为什么形成今天的格局?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买了一堆资料,还幸运买到一本《贵州古代民族关系史》(侯绍庄、史继忠、翁家烈著,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5月),才终于理清一些脉络。原来,贵州的原住民濮人从汉代才开始衰落,如今的贵州人,包括众多的少数民族,都是后来迁徙进去的。
贵州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是苗族。在黔东南州的台江县,一位苗族公务员对我说:“你们都说炎黄子孙,那就没包括我们苗人了。我们的祖先是蚩尤。”在传说时代,蚩尤与炎黄部落决战于黄河流域,离贵州很远。苗人入黔,也许并不比汉人早。
要叙述贵州的民族关系,首先要谈到上古同属于汉藏语系的四大族系,他们是日后众多民族的祖先:分布于我国西南川、滇、黔、桂地区的百濮族系;分布于我国江、浙、闽、赣、粤、桂、滇等沿海地区的百越族系;分布于我国西北的甘、青、川、陕一带的氐羌族系;分布于黄河下游和部分长江流域的南蛮族系。
大约五千年前,西北氐羌族一支黄帝部落东进,联合炎帝打败了盘踞在黄河下游的南蛮部落首领蚩尤。南蛮族系的势力撤出黄河流域,南迁到江淮一带。炎黄部落随后在中原地区建立政权,形成了汉族的前身——华夏族,并迅速扩展,把南蛮族系再次赶到长江中下游地区;接着南蛮族系又被强大的楚国赶进湘西武陵山区,并被称为武陵蛮。与此同时,留在西北的一支氐羌部落南下川、滇;东南沿海的百越族也因为楚灭越国,秦伐南越,被赶到西南桂滇地区。
我们把时间定格在西汉武帝的时代。在贵州这块土地上,百濮族系建立的夜郎王国还很强盛。司马迁说:“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但是百濮人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西面的云南,有氐羌族虎视眈眈;东面的湖南,武陵蛮说不准什么时候要再次败退入境;南面的广西,聚集了大批正在寻找栖身之地的百越族人;而北面,则是排山倒海的汉人。
贵州日后的民族关系在这一刻已经注定,毫无悬念。百濮族系衰落,一蹶不振,如今人口不足60万的仡佬族就是濮人后裔;氐羌族系东进,占据了黔西地区,分化出彝、土家等现代民族;武陵蛮果然退入黔东南地区,形成了苗族和瑶族;百越族从广西北上,占领了黔南地区,分化出布依、侗、水和毛南等民族;汉族移民从来没有停止过入黔,明代就已经形成了“汉多夷少”的局面。
这些民族的宏伟迁移,以苗族的经历最为可歌可泣。他们节节败退,从黄河下游退到江淮地区,再退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再退到武陵山区和黔东南地区。苗族的记忆都保留在他们的史诗中,《蚩尤与苗族迁徙歌》说:蚩尤战败后,黄帝派出沙昭觉堵敖一路追杀,苗族南渡黄河,“滔滔江水吞噬我族数万人”;五渡长江,又“害死我族数万人”;他们来到湖北和湖南的平坝(平原)地区,仍不免沙昭觉堵敖的追杀:
平坝稻米熟了黄,
谷子颗粒实在饱满。
可是三位老人的子孙,
不能在肥沃地方久留。
苗族迁徙过程中,放弃的全是肥沃的平原,最后躲进深山,成为一个山地民族。事实上,黔东南并非他们最后的避难所。例如还有一部分武陵蛮继续南迁粤东,并进入福建,演化成畲族——也是一个山地民族。这是很有意思的,百越族系在福建盘踞最久,还曾建立过一个闽越王国,最后走得干干净净,倒是一路逃难的南蛮族系在福建留下一个民族。
柳宗元并没有去过贵州。815年,唐朝廷宣布他贬官柳州,他的朋友刘禹锡贬官到播州(今贵州遵义)。柳宗元竟说:“播州,非人所居。”要和还有老母在堂的刘禹锡调换,自己去播州。后来刘禹锡改任连州,柳宗元还去柳州。其实,黔北的遵义已经算是富饶之地了。我们在黔东南州的山道上颠簸了7天,辗转10县市,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地方最终会成为苗族(属于南蛮族系)和侗族(属于百越族系)的主要聚集地。想来,历代天朝官员都会重复这句话:“黔东南,非人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