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芽 6
第十六章 险境
白脸汉子哈哈一笑:“你倒是硬气,问吧。”
“你这砂石场为何有这么多孩童?”
白脸汉子手上的动作一停,满脸诧异地望向我。
我也看着他:“怎么?你都要废我手脚眼舌了,还怕我泄密?”
白脸汉子一笑:“那倒不是,只不过,我原以为你是官府的人,收到风声才来查我,还想着是哪路人如此大胆,却不曾想,你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愣头青。”
我又叹了口气:“官府的人怎会单枪匹马过来?你看我浑身上下,哪一点像官府的样子?”
白脸汉子用刀尖点了点我的心口:“这里像。你若不是官府中人,我杀几个小娃怕什么,你怎会甘愿束手就擒?”
我本想让他对我模糊不清的身份产生兴趣,引诱他与我多说几句,然后见机行事,争取更多的时间,谁知,他根本懒得与我废话,刚说完这句,就突然伸刀向我的脚腕刺去。
既然如此,只能用下策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立刻弓身坐起,劈手夺过那把刀,手腕翻转,反将刀尖对准了他的脖子。
白脸汉子一愣,看了看巨石上散作一团的绳子。
我一跨腿下了巨石,绕到他身后,刀刃比住他的脖子:“以为用水和油处理过的麻绳,就万无一失了吗?哼,实话告诉你,天底下就没有能绑住我的绳子!”
这话虽有夸大的成分,但也没有夸大得太厉害,当年我那位“百足虫”师父可是没少教我脱身之技,他说行走江湖,什么人都可能遇上,若是死在武功高强之人手中也便罢了,可若是因为着了下三滥手段的道,被远不如你的人拿住,那就太不该了。
所以,他时常会动手绑住我让我自行脱身,几乎用尽了天底下所有的绳索和所有的捆绑之法。比较起来,方才绑我的手法只能算是下等,我想挣脱简直是轻而易举。
解索扣虽不及云山缩骨功神秘,但也一样有用。方才我一直在等待时机,想要套套话再说,谁料白脸汉子连自己人的性命也毫不在乎,只能擒住他再同他谈。
白脸汉子短暂的惊讶过后,也开始冷笑:“那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朝廷自有律法,用不着我来杀你。”
“律法?律法算个鸟!”白脸汉子根本不顾忌脖子上的尖刀,仰头大笑。
我知道同这种人多说无用,便准备架着他往外走。
谁知,白脸汉子动也不动,冲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壮工喊了一声,那壮工立刻将之前那个侥幸捡了条命的童奴重新提了起来,二话不说,“咔嚓”一声扭断了童奴的脖子。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惊又怒,手中不由得一紧,刀刃瞬间划开了白脸汉子的皮肉。
白脸汉子对自己流血的脖子毫不在乎,声音中满是不屑:“以为制住我,就万无一失了吗?告诉你,除非你长出三头六臂,能同时制住所有人,不然就算你杀了我,我的人还是会继续杀童奴,到时,这些孩童的死可都要怪到你头上!”
我活了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狠辣之人,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都要挟不了他,当下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脸汉子使了个眼色,那壮工再次从洞中拖出一名幼童,我心底已大概猜出他想做什么,立刻绝望地大喊:“住手!”
然而,我撕心裂肺的声音没有半点用处,壮工充耳不闻,将童奴一刀捅死。
白脸汉子桀桀笑了起来:“你若不放开我,他们还会继续杀人。”
我失魂落魄地松开双手,尖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诚然,我完全可以一刀宰了这个畜生,但正如他所说,只要我没办法同时制住所有人,就还是会有无辜的幼童被夺去性命,方才的杀戮,足以说明这帮心狠手辣的渣滓,完全可以做得出任何事。
白脸汉子用衣袖随意地抹了一把脖颈间的鲜血,捡起尖刀,对我说道:“真是可笑,若你不曾挣脱,这两个童奴也不会死。”
是啊,我本想救人,谁知反倒害死了更多人。我心如死灰,失神地看向那几具小小的尸体,每一张痛苦惨白的小脸似乎都在质问我,为何要害他们性命。
白脸汉子见我如此,轻蔑地一笑,用刀背拍拍面前那块巨石:“老实过来吧。”
我看看那块巨石,这就是我的结局了吗?想要匡扶正义的一腔热血,今日便要在此处白白流尽吗?
不过,若我变成废人能换得剩下的孩童活命,那也值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躺回巨石上,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这次,白脸汉子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机会便一刀劈下,我彻底没有了念想,咬紧牙关,就等着刀尖刺穿皮肉时的痛楚。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忽听一阵金刃破空之声飞速而来,一柄熟悉的匕首狠狠刺穿了白脸汉子的右肩,疼得他手一松,刀擦着我的腿扎入地下。
我死里逃生,努力转头想看清救命恩人,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赶来,快到我眼前一花,就见来人一脚踩倒白脸汉子,手起刀落,一把长刀深深劈进白脸汉子左肩,将白脸汉子牢牢钉在地上。
白脸汉子疼得冷汗直冒,却强忍着没发出惨叫,而我也早已看清救我之人的背影。
第十七章 重逢
陆休!
随陆休一同前来的大约还有七八个人,陆休救下我后,带着他们一刻不停地向其余壮工扑去,这些人的功夫远高于我,转眼间便将洞内洞外全部壮工或打晕或绑牢。
哈哈,我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里逃生,我几乎笑出声来。
收拾完这帮恶徒,陆休紧绷着脸向我走来,我活动活动略有些僵硬的手脚,兴高采烈地迎上去,谁知陆休飞身而起,冲着我就是一脚。
这一下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没有防备,被踹出老远。
等我茫然地爬起身,却见陆休又冲了过来,看那怒气冲天的样子,应该是还想揍我。
这时我终于反应过来要防守,但暴怒的陆休武力奇高,我根本挡不住,没几下就被揍得鼻青脸肿。
“我是陈觜!陆休!我是陈觜!!”我边挡边喊。
陆休怒道:“若你不是陈觜,早被我一刀砍死了!”
“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更茫然了。
“你怎能让一个十岁的小童去做诱饵?!这就是我教出来的人?!”陆休怒吼着又飞出一脚。
这下我被踢了个正着,高高飞起重重摔下,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陆休再不多看我一眼,走到白脸汉子身边,拔出自己的长刀,草草给他止了止血,将他用绳子绑起来扔在一边。
我自知理亏,不敢反驳。钦臬司有很多规矩,比如说,不可牵涉无关平民,不可私刑处置嫌犯——这也是陆休给白脸汉子包扎的原因,绝不能让他失血过多就这么死了。
陆休拎着刀转身就走,我忍痛跟上,他头也不回地用刀柄狠狠砸中我的腹部,冷冷地扔下几个字:“看好犯人!”
我弓着身子捂住腹部,疼得满头是汗,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陆休发火太可怕了,不管有什么话,都等他气消了再说吧。
此时,那些随陆休一同而来的人已将所有嫌犯都绑了个结实,一一打晕后,一并扔到白脸汉子旁边,随后,他们便离开了此处,从头至尾不曾说过一个字,也无一人身着官服,不知陆休是从哪里找来的帮手。
我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又被陆休一顿揍,只觉得疲惫不堪,便靠着巨石坐下,按陆休的吩咐看守犯人。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传来,是陆休带着紫阳回来了。
紫阳被陆休抱下马后,高兴地跑向我,边跑边喊:“我这么快就找到了救兵,厉不厉害?”
我笑道:“厉害,厉害,太厉害了,没有你的话,我就小命不保了。”
紫阳跑到我面前,才看清我满脸是伤,笑容一下子消失:“坏人打你了?”
根本不是坏人打的。我偷眼望望陆休,道:“没事,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搬来救兵?”
“哈哈,我出去后,没走太远就遇上了陆特使,我就赶紧带他过来了。”
“你怎会认得他?”
“我不认得,不过南豆认得北斗,而且他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所以我知道他肯定也是特使。”
真聪明!我感叹着,幸好紫阳机灵,不然我今日真是要完了。
“然后呢?”
“然后我给陆特使讲了所有的事,陆特使听完又去找来很多人,再然后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紫阳讲得简单,我却深知其中的不易,能根据一个小丫头的讲述判断清楚形势,迅速找来足够多的帮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救下我,真是辛苦了。
此时陆休正坐在一旁,闭着眼睛调理气息,虽然我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打,但心中全无怨言,反而又感激又内疚,感激是因为他救了我,内疚是因为我确实做错了。
于是,我郑重道:“紫阳,我要向你赔罪,我不该让你帮我做诱饵,深入贼窝。为了破案,我不惜拿你的性命去冒险,是我太自大太可恶了,请你原谅我。”
紫阳眨眨眼:“本来就是我自己想去引人牙子出来,现在案子也破了,我也好好的,你干嘛要道歉?”
她这样懂事,反而令我更加愧疚:“不,无论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我的罪责,从我产生让你作饵这个想法后,我便错了。”
紫阳似懂非懂,我又走到陆休面前:“我确实有错,甘愿受罚,以后绝不再犯!”
陆休抬眼看了看我,冷冰冰道:“如若再犯,逐出钦臬司。”
我立刻道:“是!”
陆休微微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些犯人,还有山洞中的孩童——”
“我已飞鸽传书姜大人,他会带中军前来接手。”
中军人马充足,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我松了口气。
休息了片刻,我见陆休面色恢复了平静,似乎不再生气了,便讲了讲我一路上的经历和推断,陆休听完,也为我大略讲述了案件来由和他一路追到此处的经过。
第十八章 押解回京
大年三十,各地都令封笔闭府,享受难得的休假,可偏偏有一人直接找到翟亭私宅去报案,称近年来各地的幼儿失踪案互有关联,均为同一伙恶徒所为。
此人自称也是团伙一员,因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便趁年关众人松懈,逃出报案,可惜不等翟亭问个明白,他就因一路躲避追杀耗尽心力,倒地而亡了。
翟亭不敢轻视,忙令人调出近五年大兴各地幼儿失踪案的卷宗,细细数来,失踪人数竟达二百七十九人,这还是有案可查的,若算上未记录在案的失踪幼儿,恐怕还会更多。
只凭这来路不明之人的片面之词就立案侦办,是否太过草率?但如果此事属实,不及时处理的罪过就大了。
翟亭认定,这案子要么是子虚乌有,要么就是有重臣参与,否则绝闹不了这么大,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禀告皇上知晓。于是,趁初一众臣入宫敬拜皇上之机,他同袁宰讲了此事,袁宰一听,立刻带他求见了圣上。
正值新春,光帝听闻此事自然圣心不悦,好在并未因证据不足便不以为然,而是下令让钦臬司派人密查此事。
凉世一接令后,命陆休负责,陆休越查越发现,拼死密报翟亭那人所言不虚,多起幼儿失踪案确实在蛛丝马迹之间有所关联。于是,他一边回禀凉世一,一边传书于我共同查探。
与我不同的是,陆休首先想到的便是从消息来源入手,根据翟亭对报案人的描述,陆休断定其为茶楼伙计,于是便开始暗查当地各个茶楼,这一查,很快发现了聚元茶楼的异常之处。
陆休经常各地奔波,依稀记得在好几个地方均有同名茶楼,像我一样,他也开始怀疑每座聚元茶楼都有问题,可这伙恶徒经营多年,早已是滴水不漏,陆休只能察觉出异常,却拿不到关键证据。
就在破案陷入僵局的时候,陆休又想办法打听出所有聚元茶楼的位置,在舆图上一一标出,这一标就发现了问题。
聚元茶楼在大兴境内分布得极为匀称,且都坐落于人流密集、四通八达的府城,只有唯县这家,不仅位置上很是别扭——与大京那家离得太近,而且唯县人口稀少,道路也并非全部坦途,怎么看都没有开张的必要。
事发反常,必有线索,这样一个巨大又成熟的团伙,他们一定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所以,陆休给我发了信后,自己也马不停蹄地向唯县赶来。到达唯县后,因为我信中的提醒,他首先便去搜查那座廊桥。
凭借过人的眼力与丰富的经验,陆休很快发现机关所在,他骑着北斗沿河道一路追来,到了河道分岔口,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走岔道,因为这里又是一处看似毫无意义的地方。
就这样,陆休遇上了刚刚逃出魔掌的紫阳,后面的事就都清楚了。
我听完暗暗佩服,虽然是我更快找到这里,但一路上有太多的巧合与侥幸,而陆休则是全靠推断,抓住几个关键线索,直捣黄龙。
紫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待我俩都讲完,才赞叹道:“你们好厉害,真不愧是特使!那,你们能不能帮我找找春竹?她到底被藏在哪里了?”
我笑道:“你放心,等我们把坏人押回去就立即审问,一定能找到她!”
中军行动不比我与陆休方便,所以,我们又等了四五个时辰,才见姜饮马带着一队人匆匆赶来,一见面也顾不得客套寒暄,就指挥人马将幼童和凶犯一同带回大京。
陆休问道:“姜大人亲自来了,唯县官府未被惊动吧?”
姜饮马道:“你信中说唯县有问题,我便直接抓了他们的县令,围了他们的县城,然后带着剩下的兵马过来助你们。”
我和陆休都被他这豪放的作风震得无言以对,不过,这还真是防止走漏风声与嫌犯逃脱的最好办法。
姜饮马看看那些人犯,愤愤骂道:“这群畜生,披着人皮不干人事!还好被你们查出来了,也不知主犯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账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道:“主犯还不知道,不过听说,这个砂石场的幕后老板是赵良。”
“赵良?”姜饮马挠了挠头,“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陆休轻声道:“杭大将军的管家。”
“什么?!”姜饮马差点蹦了起来,“你可别胡说,大将军统帅外军,战功赫赫,实乃三军楷模,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现在并无证据证明此案与大将军有关,甚至暂时都不能确认是否与赵良有关,等审完人犯之后,才能下定论。”
姜饮马默默地点了点头,再没有开口。
我非常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就连我这个不关心朝政的人,刚得知这个消息时都很震惊,更别提同为三军将领的姜饮马了。虽说姜饮马的中军与杭泰兴的外军几乎没有往来,但凡是军旅之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对戎马一生的大将军有几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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