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金银劫 4

第十二章 两日

陆休道:“钦库出了点情况,可能是税银入库那天发生的,所以我们想找那天值班的内军问问。”

“哦,”老人若有所思,“杜冠还真是聪明,愿意名不正言不顺帮他的,全大兴也只有你一个。”

“怎么个意思?”我插嘴。

“你们会找到我,这案子肯定不是走得正规途径,所以,案子破了也没你们的功劳,因为你们不能私自接案;破不了呢,反正耽误的是你们的时间,杜冠该干啥干啥,你说,是不是个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岂有此理!”我怒道。

“你也觉得杜冠不是个东西吧!”老人很欣慰。

“不是,我是觉得,我们怎么可能破不了案!”

老人目瞪口呆看了我半天,转头对陆休说:“我给你喊人去。”

陆休忙道谢,等老人大步流星跨出门外,转头看看我,忍不住笑了。

我有些心虚:“笑什么?”

陆休含笑摇摇头:“刚才那位是侯乘风前辈,曾跟随还是王爷的皇上扫边关,镇内乱,也是皇上建立三军护国制以来的首任内军殿前使,守了半辈子皇宫,现任内军殿前使罗犀罗大人也是侯老的门生。后来,皇上怜侯老年岁已高,想给他个闲职,可侯老拒绝了,说受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于是就在这皇宫边上找了间空置的房子住下,继续守护这里。”

我又惊又喜:“原来是侯老前辈!我听说过他,当年可是皇上的得力帮手啊!”

陆休按着额头道:“是啊,所以,即使他现今并无一官半职,也不算三军编内,但皇宫上下仍对他很是尊敬,尤其内军诸人,就算背景再深,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会压住性子规规矩矩听侯老的话。”

“所以我们就可以放心地问话了!”

陆休点点头,想了一下,又说:“不过,侯老一直讨厌文官,所以,他关于杜大人的那些话,你也不用多想。”

我不屑道:“我的兴趣只有破案,想这些干嘛。”

就这样闲聊了约莫一盏茶工夫,侯乘风带着两个内军回来了,指指我们,对那两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兵说:“他们问什么你们答什么,不要隐瞒,这件事也不许外传。”

二人忙抱拳:“是!”

陆休示意我自己发问,我便开口道:“初九税银入库那日,你们当班时可有异常之事发生?”

二人想了想,回到:“没有,每月税银入库是大事,我等都提着十二分小心,不曾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理查使和六位掌柜,还有其他人去过钦库吗?”

“还有就是杜大人申时去过,不过也未进里门,锁了门便匆匆离开。”

“那日众人全部细细搜过身吗?”

“是的,绝无半点疏漏。”

“钦库可有不经搜身便能出入的通道?”

“绝对没有。”

这可怪了,金羽元到底是怎么丢的?我仔细想了一番,又盘问细节,二人均对答如流,看样子的确没有隐瞒。

正无头绪的时候,其中一人忽然说:“大人,本月税银清点花费了两日,要不找初十当班的兄弟也问问,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税银入库需要两日?”我一愣,为何理查使没说这件事?

“一般一日足够,不过这个月据说碎银两比较多,就又多花了一日。之前两日入库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所以我们都没当回事。”

侯乘风冲着两个小兵的后脑勺一人给了一巴掌:“有屁不早放!快去把初十那天当班的叫过来,该说啥不该说啥心里有数吧?”

“有数有数!”二人忙不迭应着。

“你俩也得一道回来,回来后蹲墙根儿想去,想出异常之事为止!”

“是!”二人愁眉苦脸地跑去找人了。

侯乘风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嘿嘿”笑了两声,坐回石凳上继续喝茶。陆休也坐过去帮他添茶,一边笑道:“侯老这风采真是不减当年啊。”

“哼,可惜没有酒,不能十足十地重现我当年威风。”

我也凑过去:“想喝酒简单啊,让陆休陪您,他那酒量,保证您能喝个尽兴。”

侯乘风笑了笑,道:“我这把年纪,远不如年轻时瘾大了。现在啊,我只想好好守着皇宫,保大京太平,也就有脸见地底下的祖宗了。”

我有些不明白,陆休对我解释道:“军中恐贪杯误事,禁止当班饮酒,侯老虽身受圣眷,无需领兵,但还是会严守军令,因此只要身在宫墙之内,便滴酒不沾。”

第十三章 所谓异常

侯乘风拍拍胸膛:“这些年喝酒少,身体反倒变好了,在训斗场上,我还是能把那些小兔崽子们收拾得鬼哭狼嚎!”

陆休笑着摇摇头:“话虽如此,但人又岂能与日月同寿,您身边无人照料,再过一两年,还是随我去钦臬司住吧,正好能与泰叔搭个伴。”

“老泰?我跟他搭伴?哼,这话也就是你敢说,若换了旁人,看我不给他一脚!”侯乘风气呼呼道。

陆休笑笑,没说话,侯乘风又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没有妻儿老小,万一有一天突然死了都没人知道,是不是?”

陆休正要开口,侯乘风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人乐了起来。

我忍不住说:“您心可真大,聊这种话也能乐出来。”

侯乘风边笑边说:“我是想起一件可乐的事儿,你们别看我一个人可怜,那满关中倒是有老婆有儿子,过得却比我差远了!”

“满关中?铸工司满大人?”我一愣,满关中是铸工司执令,负责土工器械、道路水利之类,他聪慧过人,青年时造出的七巧玲珑球,至今无人能破解,执令这个位置坐得稳稳的,怎么看也不可能过得差啊。

“就是他,嘿嘿嘿,他儿子昨日与人打赌赌输了,光着身子回到府内,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看到了,气得老满抓住他就要往死里打,可老满那婆娘疼儿子疼得要命,不仅护着不让打,还把老满的脸给抓花了,听说今日上朝时,皇上还问他来着,哈哈哈!”

满关中居然有这样的妻儿?我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陆休却微微皱了皱眉:“满大人的儿子?满鸥?”

“就是他,被自己的娘亲惯得不成样子,老做荒唐事。怎么,你认识?”

“嗯,略有耳闻。”

聊了几句,四个小兵远远跑来,到了跟前一行礼,然后垂手站着等待问话。我照样问了问初十当班小兵那日的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眼看找不到有用线索,侯乘风对着他们一脸茫然的样子来了气,过去一人给了一脚:“钦库是大兴之根本,你们是不是没好好看管?再这么没用,就都给我滚回家去,省得丢我内军的面子!”

初十当班的小兵诚惶诚恐道:“侯老大莫动怒,时日隔得有些久,容我们想想……呃……那日,我二人按程序对里门出来的人细细搜了身,确实没什么问题啊……”

眼看侯乘风又有踹人的意思,另一个小兵忙说:“有有有!我想起来了!那天有个人特别不愿意让我们搜身,我们当然不许,反而搜得格外细致,虽然没搜出什么,但刚一搜完,那人就急急忙忙地跑了,我觉得他很可疑。”

我赶紧问:“是谁?”

“我听别人叫他'范掌柜’。”

“金安钱庄的范掌柜啊,”初九当班小兵插嘴道,“你刚调来钦库不知道,若是他的话就没什么可疑的了,范掌柜那个人,跟娘们儿似的,特别讨厌别人碰他,每次都是这样。”

“啊……那除此以外,就再没有异常之事了。”

侯乘风怒道:“不行!都给我把脑子转起来!必须想出点东西!”

四个人愁眉苦脸地窝在一旁开始回忆,我看他们那副样子,估计是不会有什么线索了,正沮丧间,方才提到范子连的那个小兵又开口了:

“侯老大,还有件不一般的事,那天临进里门前,恒德丰掌柜蒋九重去了趟茅厕!”

“你脑袋被门夹了?这也叫不一般?我们当班那天他也去来着,哪有什么不一般。”初九当班小兵又插话。

侯乘风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想不出来就拿上茅厕这种事糊弄我?”

起先那个小兵不服气道:“这可是皇宫!进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小心,就算他们几人每月都要来一趟,已经习惯了,可哪有人一只脚都要迈入里门了,却还要跑趟茅厕?”

“说不定那两天蒋掌柜吃坏了肚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

侯乘风挥手打断了他们的争吵,陆休问道:“这位蒋掌柜,初九初十两日都在临进里门前如厕?”

四人都点点头。

“他进出时都细细搜了身?”

“回大人,我们一般是搜出不搜进,只搜出来的人,不管他带进去多少,反正保证没人能从钦库带出一丁点东西。”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摇头叹息:“你们啊,是真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机巧玩意儿,也算你们运气好,钦库才能这么多年不出事。”

侯乘风也生气了:“搜出不搜进,这是哪个蠢货自作聪明想出来的规矩?再这么干下去,有人一把火烧了钦库你们都不知道!”

第十四章 蒋九重

四人忙跪倒在地:“所有人等进宫门时都被搜过身了,带不进来什么危险东西,所以,所以我们就没再多此一举,只想着保钦库不丢东西便是。”

我叹了口气,又问:“如厕有人跟着吗?”

“有!大人,外人在宫中走动必须有我们内军跟着,我们一直盯着呢,他没机会做手脚。”小兵们一口咬定。

唉,又没线索了。我正在沮丧,就听初九当班的小兵又说话了:

“大人,我们当班那天,蒋掌柜去完茅厕回来后,干脆就没进里门,他说每个月都盘点一次,从没出过乱子,懒得进去了。蒋掌柜平日行事就很随意,我们也没多管。他和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就在边门等着其他人出来,最后和大家一起走了,所以,就算蒋掌柜真的在钦库做了什么,也肯定不是初九。”

初十当班小兵一听就火了:“你俩什么意思?不是初九,那就是初十有问题?拐着弯骂我们当差不力?”

我没心思听他们相互推责,而是瞬间想到,之前盘问门吏和理查使时,他们可是明明白白地说初九六位掌柜都进了里门啊,只不过在众人还未清点完的时候,蒋九重就说内急先出去了,如厕后就在边门外面等着众人一起出宫。而且在我问蒋九重时,他的陈述也都能和理查使的话对得上。

这里绝对有问题。

详细问完初九初十两日出入库经过后,我们告别侯乘风,离开皇宫。侯乘风非要留我们陪他吃饭,被陆休婉言谢绝了。

一出宫门,我便悄声对陆休道:“这个蒋九重,理查使说他进来过,内军说他没进来过,他怎么神出鬼没的?”

陆休道:“可不管是理查使还是内军,在这一点上都没有说谎的必要,他们说的一定就是当天看到的。”

“这怎么可能呢?里面一个蒋九重跟着清点税银,外面还有一个蒋九重陪着内军聊天,莫非——”我悚然一惊,“他是个鬼?”

连陆休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冲我翻了个白眼。

“或者他会分身术?”我胡思乱想个不停。

陆休没理我:“你先回去吧。”

我应下,看他打算往另一个方向走,忙问:“那你去哪?”

“我去请阿妙吃饭。”陆休声音很平静,脸上却微微泛红。

“哈!难怪刚才说什么都不陪侯老吃饭,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你不要乱说,阿妙一个女子,莫影响她的清誉。”

我撇撇嘴,他自己天天往正林堂跑的时候怎么不考虑阿妙的清誉了。

陆休又道:“之前满鸥曾去过正林堂,说要学医,可学医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正林堂如此忙碌,谁能顾得来他?众人看满大人的面子,也不敢拂他的意,只有阿妙见众人实在忙不过来,便斥责了他几句。那件事最后是我处理的,所以与满鸥多少有点接触,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他们父子起争执的原因我可能也知道了,所以我想与满大人谈一下,免得他们父子生出嫌隙。”

“嘁,你还总说我多管闲事,你不也挺爱给自己找事么。家丑不可外扬,满大人肯定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家里的事,你过去简直就是自讨没趣。”

陆休无奈地看我一眼:“我与满大人谈,自然不会像你一样直截了当。”

“行行行,你不就想说我说话不过脑子嘛!诶——等等,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找阿妙干嘛?分明是想见人家的借口!”

“我只是想再同阿妙确认一下,免得我自己判断错误。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看着陆休匆忙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咧嘴笑了,能逮到逗弄陆休的机会可真是难得。

之后,我又找了趟卢央,让他带着我去盘问初十当班理查使,当问到他为何不说税银清点了两日时,他一脸懵地回答,以为我只是想查问初九之事,气得我直想打他。

等我回到钦臬司,发现不仅陆休没回来,就连北斗都不见了,只有南豆孤零零地待在马棚,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不知道他们一人一马又去了哪里,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于是,第二天我只好独自一人顺着新得来的线索继续往下想。假如理查使和内军都没有说谎,那么当时现场就有两个蒋九重,先不论这是怎么回事,假如真有两个蒋九重的话,是不是就能把金羽元偷出来?

我又来到钦库,走到放置金羽元的地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就是蒋九重。

第十五章 多出一个人

第一步,趁大家忙于清点时,我完全可以偷一个金羽元,藏入怀中,然后说内急,独自来到走廊。

——不对,我不能走出来,否则把守边门的内军会看到两个我。

所以我谎称内急,其实并未出门,而是躲在——我看向一块巨大的寿字屏风——比如说躲在这里,等待众人离开。此时,在边门外的我可以随众人正常出宫。

第二步,独自躲在钦库的我要找到一个藏金羽元的地方,等着另一个我第二天来取。但金羽元必须放在里门以外,这样守门的内军看到另一个我还没来得及进入里门,才不会搜身。可是这一个我已被锁在里门以内,能藏在哪里?

我走到里门旁,由于里门是三人三锁,故而这把锁的构造非常复杂,个头也不小,外观很是精美,门的内外侧各是一尊貔貅的模样,貔貅的嘴正是锁眼。

如果提前带上鱼鳔胶,就可以将金羽元轻轻粘在门内侧的貔貅腹下!

第三步,初十那天,另一个我进来走廊,走到里门门口,这时门开着,内侧的貔貅露在外面,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金羽元取下,然后又称内急,守门内军见另一个我根本没进里门,当然不会拦着搜身。

最后一步,而再等待片刻,钦库里的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装作如厕回来的模样,同其他掌柜一起清点完离开,即使被搜身,也根本不会搜出什么。

——等等,又不对了,这时内军还是会发现有两个我啊?

我挠挠头,再其他偷金羽元的法子。

这一晚,仍不见陆休归来,我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金羽元到底是怎么失窃的?难道蒋九重与此案无关,只是有人记错了而已?那么其他掌柜还有没有作案时机?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看已是后半夜,索性爬了起来,换上夜行衣——既然查不出作案手法,那我就倒过来追查,先找到赃物,然后自然能找出窃贼!

目前除蒋九重以外,嫌疑最大的就是哭惨的蔡容和有洁癖的范子连,我出了钦臬司,悄无声息地向邓通钱庄飞奔而去。

邓通钱庄在东华街,那里可以算是大京最繁华的地方,离皇族大吏们聚集的上九街仅仅几步之遥,能在这里有房产的一定非富即贵,哪怕只是小小一间,也抵得过其他街上三套大宅院。

这样的地方,通宵都有灯火,反倒给我隐藏行踪添了些许麻烦,所幸一直未被人看到,我一路飞檐走壁,终于来到邓通钱庄后院厢房的屋顶上。

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里面的人还没睡,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正在大声呵斥着谁,对方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我跳下屋顶,摸黑来到那日蔡容接待我们的会客堂,从怀中掏出半截钥匙,插进锁眼鼓捣了一下,锁头“咔哒”一声开了。

还好通常会客堂没有太值钱的东西,锁头比较好开,若是遇上钦库那样的貔貅锁,我就只能抓瞎了。

我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闪入屋内,摸索着向那日盘问蔡容时他格外注意的屋角走去。

屋角处什么都没有,跟前只摆了一个高高的案几,上面放着一盆兰花,除此以外空空如也,我连地板和墙壁都看了,全是实心的,没有任何机关暗格。

奇怪,那他当时为何要冲这里看一眼?

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我不敢多作逗留,摸出门外,原样上好锁,跃上屋顶便向金安钱庄掠去。

金安钱庄所处之地与邓通钱庄正相反,是极为僻静的罗家巷,这里位于大京中间偏西,周围没有商贾店铺,所以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嗯,陆休说得没错,六人不可能脾性都一样,有喜欢说话的就有沉默寡言的,有喜欢热闹的就有离群索居的。

此时,这里一片黑漆漆,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想来也是,正常人家谁会丑时出来闲逛?

我翻入金安钱庄后院,依然不见有任何动静,走到那日我们所在的书房门口,就听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看样子,今夜范子连又在书房过的夜。

既然没有发现异常,我就不能随便闯进去搜查,不然岂不是和都令府一样了。所以,我在院中随意看了一圈,便打算离开。

可就在此时,我觉得哪里不对——正房里,似乎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若按常理来说,这应该是范子连夫妇,可我分明听到书房内也有打鼾声,那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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