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学选刊]卢圣虎发表于《汉诗》2020年第二季的诗

身位

往前看，时间注定不够我走到海边

但我不能停止向往那片蔚蓝

能控制的只能是在减速中回望

简单收拾一下青葱的过往

为了给身后亲爱的丛影

一个尽快赶上的逗号

我处于这种进退失据的身位

树木仍一茬一茬向后坍塌

生活的浮力

密度、重量、体积以及形状

在引力作用下会产生不同的结果

比如遇见水，或者在水中

年轻时常常痛苦演算这些几何

现在重新在生活里实验

为何巨舰能在水上逍遥

石子注定沉入河中

我不知道该怎样向孩子解释

若不成为落叶或浮木

那点可怜的重量一试滔天

就会在浮力缺失下沉沦

人近黄昏

天色已近黄昏

走着走着就成了寡人

月芽死死按住我的影子

充当此刻迟暮的史官

一枚叶子率先黄了

无论往哪个方向飘

都会跌入埋伏好的罗网

潦倒像时光一样在身后穷追

过往和前途都是一条老路

读好诗

当我不安或者迷茫

就坐下来读诗

我积攒了一些好诗

它们能让我很快静止

我能背诵这些文字

它们是我的医生

我的导师

我的初恋

赶工记

中途改良的晚稻熟了

主人视庄稼为他们的节日

镰刀半信半疑地砍向我

是一起卧倒

还是暗暗老去

我奔跑于空荡发现时间也很慌

它似乎也在后悔

怀疑来日方长

工人已经下班，农民还在努力证明

离天明是那么短暂

我要赶到的工厂区域

远远望去如此漫长

仿佛另一个白天

这些年被我遗弃的和重新启用的

分明已画在大地上

我不知是星星还是灯火

洪湖

走到洪湖

我就不想再走了

走再远都是别宫

跑再快也快不过星云

我不想再走了，就待在原地

青春可笑老境无求

我不想再失去散落的童年

在洪湖，荒野是那么熟悉

邻家的柿子树有天然的阴凉

总有一条沟渠流着同样的血液

我的乳名就是袅袅炊烟

走到洪湖

我不想再走了

这里应有尽有

这里已足够我想象

傍晚在田埂散步

这是一条儿时常走的路

如今已是废弃的田埂

我要穿过麦地才见识空旷

油菜花和枯芦荻相衬飘摇

傍晚，我情愿被这种春色覆盖

一边是欣欣向荣

一边早已腐朽

事实上在所有真实的岁月里

它们共存不仅仅为了呈现

而是因为命运

就像豁达的春天

希望与险恶往往堵在同一个出口

樱花来信

等不到你

我就先走了

春天提前涌向天国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

裙裾轻抚一地伤感的素白

只与天籁发生关联

可惜了这绝世修行的局部

可为盛春背景，尽是泪目划过

三月的姐妹们已经拽我了

我们约定来年

你在

完美就在

骨灰盒

失去一个人很容易，拥有也是

你看看他，已瘦成一个盒子

像小小的碗，盛过最幸福的天下

现在，这口碗里只剩灰尘

摆摊

这个热词让我想起青春

父亲的一车白菜就是整个上午

我和诗句都盯着别人碗中的粮食

饥饿的人没有爱情

包括色彩和眼光

常见路边的摊点在风雪里狂跑

几十年了，那颗捂成一团的良心

仍钟情最地面的散碎

荷

我是荷，水的女儿

为夏所生

当乌云、暴雨漫过头顶

时常有清泪滑过

这说明我缠绵

但绝不让风尘留痕

在盛季无论多么溃败

人们忘不了

我的深宫和清洁

与儿子一宿谈

同学们骑着自行车

在江堤上像风筝一样

有时约上女生游泳

偶尔滑滑旱冰

而他因父母从前的决断

形单影直只剩下羡慕

生活变得如此狭促

就像我们先后陷入的鸟笼

现在教他

已经来不及了

要飞，

就是跌跌撞撞

算术题

我有三个孩子

一个在城里陪着前妻

一个在城乡接合部由外婆抚养

一个在我们膝下

我的时间支离破碎

孩子们也是

我的户口簿是一道算术题

我的债务也是

原载《汉诗》2020年第二季

卢圣虎，湖北洪湖人，上世纪70年代出生，武汉大学历史系毕业。现居黄石。诗歌写作者、文艺评论员、资深媒体人、文化作坊主。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