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东方樵的散文《吸烟》

吸烟

东方樵

烟民,每四个国人中便有一个,而我,未能幸列其中。

对吸烟,我原是很神往的。独坐斗室,漫步街头,河边垂钓,楼头观景,燃上一支,青烟袅袅,抽烟者显得那么意态萧散,不知不觉中,人与烟皆融进了一屏风景。我欣赏过这样的情致,总觉得这孤独而忘情地吐纳淡蓝烟缕的人,思想格外的渊深,智商格外的超群,思想者、智者只能是这样的人。

我命定了不属于这种人。少时在一次罕见的寒潮中,我患了一周重感冒,引起支气管扩张:剧咳、咯血,并留下久治不愈的支气管炎。医生千叮万嘱:要想减轻咳嗽的痛苦,要想年老时不患肺气肿,万万不可抽烟!尽管我认为只有能吞云吐雾的男人才算得条汉子,但我实在不堪长夜苦咳的折磨,我成年后,只好无奈地做一个不能吸烟的男人,像有某种生理缺陷似的而隐隐自惭。

如今,自惭之心倒是没有了,积习已成自然。而烟瘾大的文友每每嘲笑:不可思议!摇笔杆的人不抽烟何来灵感?的确,我总觉得灵感离我十分遥远。在文思极为枯涩的时候,我曾以犯禁的心态偶作抽烟的尝试,但烟未入喉而寒痰鼻涕眼泪便一齐喷将出来呛将出来滚将出来,脑袋眩晕而空落,由是,更其文难接续,句难成行,我便再也不敢用烟来召唤那唤不来的灵思。

虽说我与香烟这么没有缘分,但细算起来,我吸进的尼古丁分子也不老少。我们办公室五个人有三个烟民,这三人的性格最是豁达大方,且有点男子汉特有的大大咧咧。他们可谓“烟酒不分家”这一原则的忠实践履者,张三的瘾来了,“嗤”地撕开一包,他决不独自享用,非要发扬共产主义风格打一气梭子,没等第一阵烟雾漫出窗外,李四、王五又猴急地回敬布让,于是又一阵烟雾腾播于室中。似这样子轮番作东,不停“吻火”,室内仅有的一个烟灰缸不够用了,他们便无意中把办公室变成了个“大烟灰缸”,满地烟头不甘寂寞地壮烈自焚,连烟灰也纷纷在地板上作蒲公英式的迁徙。我成天价顽强地呆在“烟灰缸”里,为了抑制不断破口而出的嗽声,我有时憋出了眼泪,脸也涨得通红。我不便随意逃离“烟灰缸”,也不能放肆地咳唾,这样子他们会以为我是在变相地抗议,我岂忍心让他们在进行神仙般的享受时有丝毫的不快?

我曾多次坐过长途汽车,且往往落在后座。小小的车厢也很有些“烟灰缸”气派,乘客中大部分男同胞甚至个别女同胞都乐于用抽烟来排解旅途的寂寞。当数不清的鼻孔冒出的烟缕交缠,盘扭,混成团团浊云快把车厢胀破的时候,某几扇车窗会被不堪忍受的人拉开。积蕴的浊云慌不择路地逸出窗外,我的肺部也像透进了几许阳光。然而,你马上感到开窗并不比闭窗好到哪儿去,霸悍的飚风挟带着烟雾、烟灰甚至还有点点火星频频直扑后座,它们打在你的脸庞,钻进你的鼻腔,窜入你的眼眶,旋上你的发丛,教你躲之不及,防不胜防。索性用手捂住鼻子,坐禅似的合上眼皮,冷不防一粒旺旺的火星砸在你脸上,像被恶蚊叮了一口。如果你效法驼鸟,说不准哪块衣片会被流风回雪似的灰火烧个大洞呢。开窗也好,闭窗也罢,烟烟烟,总是死缠着你。

最难忘的是一年冬夜乘火车从宜昌到武汉,车厢如罐头一样密封,数十烟民彻夜喷射,烟雾浓重得能够浮起一顶顶帽子,车灯只现点点光晕,一个个歪歪耷耷的头颅恍若海浪中礁岩。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迫压着神经,我多想开窗透透空气,但窗外风头如刀,我怕犯众怒。在浊臭难闻的毒氛中,我呕肠呕肚地咳嗽,靠着顽强的意念才得以苟延残喘。你能怨谁呢?难道你能叫抽烟的旅伴渴一夜的烟瘾,或是叫他们上寒风凛冽的棚顶抽烟不成?再说,满车厢的人不都在默默忍受?因了那可怕的一夜,我整整住了十天医院,支气管再度扩张,痰中带着红红的血丝!我真担心那些体质比我还弱的人,他们回家后或许比我病得还重呢。

几十年来,被动吸烟的经历真是太多了,重提这些,并非出于“酸葡萄”心理,提倡抽烟的朋友尽行戒烟。好像林语堂说过,“吸烟乃魂灵上的事情”,人不要违背良心,戕贼至性,弄得自己不能心旷神怡。我至今还听见有人公然宣告:命可以不要,烟断不可不抽!看来,世界卫生组织官员关于三十年后每年吸烟致死的人数将达千万的警告,不过是东风射马耳。要抽就抽吧,只是,烟民啊,你得尽可能做一个不漠视他人存在的孤独的吻火者。否则,即使你是闻一多先生再世,在教室之类的场合兴云作雾,我也不敢恭维。

据说,有些外国女人很厌恶抽烟的男人,她们告诫伙伴:你能吻一只烟灰缸吗?否则,你不能嫁给一个爱抽烟的男人!我为此而忿忿不平,倘爱抽烟的男人可厌到这种程度,那么爱抽烟的女人呢?老实说,我最怕两种女人,抽烟的和杀猪的女人,总觉得这两种女人决非好惹之辈,而翘兰花指捏烟、撮了红唇吐烟圈的女人尤甚,女人一旦会吞云吐雾便迹近狐仙,硬是有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的潜在危险。如果说,我遇上男性烟民尚可容忍,那么,遇上女性烟民则毫不含糊:逃!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汉设计工程学院教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多篇作品入选《读者人文读本》等各类选本,《遍地黄金》被编入湘版五年级语文教材。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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