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汉字（444）：列祖列宗——说“宗”
朱英贵
“列祖列宗”是指历代祖先，可见这里的“宗”也就是祖先的意思。然而“宗”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却不单纯时表示祖先，而是表示供奉祖先神主的祠庙——祖庙。本文就来谈谈这个“宗”字。
一、“宗”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人们看到“宗”字，最先想到的是祖宗一词，这也应该是最切近于“宗”字初文含义的一种意思。人类在母系氏族社会是没有祖宗的观念的，崇拜的是自然神或鬼魂。在父系制取代母系制之后，才逐渐形成了祖先的观念，特别是在父系家族制出现以后，则开始崇拜家族的祖先。
《説文解字》卷七宀部：“宗，尊祖廟也。从宀，从示。”
许慎解释的大致意思是：“宗”，就是尊奉祖先的祠庙。它的字形采用“宀”和“示”会合成意，是一个会意字。
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又对《说文》“尊祖廟也”作了如下一段补充解释：
“宗尊雙聲。按當云尊也、祖廟也。今本奪上也字。大雅。公尸來燕來宗。傳曰。宗、尊也。凡尊者謂之宗。尊之則曰宗之。大雅。君之宗之。箋云。宗、尊也。禮記。別子爲祖。繼別爲宗。繼禰者爲小宗。凡言大宗小宗皆謂同所出之兄弟所尊也。尊莫尊於祖廟。故謂之宗廟。宗从宀从示。示謂神也。宀謂屋也。”
段注的这段话大致意思为：“宗”与“尊”是双声（声母相同）的字。《说文》的原文本应当是“尊也，祖廟也。”今天的版本丢失了前一个“也”字。《诗经·大雅》的“公尸來燕來宗”的“宗”就是“尊”的意思。大多数情形下“尊”也可以作“宗”，“尊之”也就是“宗之”，《诗经·大雅》的“君之宗之”其“宗”与“尊”就是相同的意思。根据《礼记》的记载：别子是他的后代的始祖，继承别子的嫡长子就是大宗，继承别子之庶子的是小宗。（见王国维《殷商制度论·丧服小记》）凡是称说大宗小宗的就都是出自同一祖先的兄弟的称谓。没有什么比在祖庙中尊祖更能表示对祖宗的尊重了，所以称之为“宗庙”。“宗”字从宀从示会意，“示”就是神主，“宀”就是宗庙的房屋。
将许慎与段玉裁的解释参照来看，“宗”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已经讲的很清楚了，那就是敬奉神主的祖庙。下图是“宗”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宗”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宗”字的甲骨文字形正是由“宀”和“示”会合成意的会意字，它的外部轮廓表示房屋，内部构件即象征神主的“示”，有的由一横一竖构成，共同表示供奉神主的供桌，有的在供桌的桌面上又增加一横，表示供品或者神主牌位。“宗”字的金文字形跟甲骨文一脉相承，只是在下部增加了左右两条竖线，有可能是表示尊敬神主之人的双臂动作，这样就构成了后来的“示”字。小篆字形进一步线条化，隶变与楷化之后的现代汉字进一步规范，于是就形成了现代汉字的“宗”字。
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认为：“示象神主，宀象宗庙，宗即藏主之地。”（第2479页）也就是说，“宗”字的构字理据就是表示安藏神主敬奉祖先的处所，它的造字本义就是祖庙。
二、“宗”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宗”字的造字本义就是祖庙。例如：“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书·大禹谟》）孔传：“神宗，文祖之宗庙。言神，尊之。”再如：“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亦死且不朽。”（《左传·成公三年》）又如：“圣人因物之精，制为之极，明命鬼神，以为民之则。而犹以是为未足也，故筑为宫室，设为宗祧，春秋祭祀，以别亲疏。”（《孔子家语·哀公问政》）王肃注：“宗，宗庙也。”
“宗”字由此祖庙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若干种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指称祖先。例如：“所不杀子者，有如陈宗。”（《左传·哀公十四年》）孔颖达疏：“陈宗，谓陈之先人。”再如：“继祖复宗，追明成康。光照万国，享世久长。”（汉·焦赣《易林·比之干》）又如：“文王生而明圣，大任教之，以一而识百，卒为周宗。”（汉·刘向《列女传·周氏三母》）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宗族或同族。例如：“同人于宗，吝道也。”（《易·同人》）孔颖达疏：“和同于人，在于宗族，不能弘阔，是鄙吝之道。”再如：“灭宗废祀，非孝也。”（《左传·定公四年》）又如：“击门者谁子？问言乃吾宗。”（唐·韩愈《赠族侄》诗）
二是指宗主。例如：“延入翼室，恤宅宗。”（《书·顾命》）孔传：“延之使居忧，为天下宗主。”再如：“士蔑乃致九州之戎，将裂田以与蛮子而城之，且将为之卜，蛮子听卜，遂执之，与其五大夫以畀楚师于三户，司马致邑立宗焉，以诱其民而尽俘以归。”（《左传·哀公四年》）杜预注：“楚复诈为蛮子作邑，立其宗主。”
三是指某类事物中有统领楷模作用或为首者。例如：“中国川原以百数，莫着于四渎，而河为宗。”（《汉书·沟洫志赞》）再如：“还治讽采所著，观省英玮，实赋颂之宗，作者之师也……亦各有志。”（《文选·吴质〈答东阿王书〉》）李善注引《汉书》：“司马相如蔚为辞宗，赋颂之首。”又如：“唐以前《孟子》杂于诸子之中，从未有独尊之者，昌黎始推尊之，然亦未请立学。皮日休乃独请设科取士，是能于诸子淆杂之中别出手眼，别其为儒学之宗，其有功于道学甚钜。”（清·赵翼《瓯北诗话·皮日休》）
其二，指嫡长子。例如：“以妾为妻，以孽代宗。”（《诗·小雅·白华序》）郑玄笺：“孽，支庶也；宗，适子也。”再如：“长少无等，宗孽无别，是设贼树奸之本也。”（《晏子春秋·谏上十一》）又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孽杀其宗，不能统理，更相代锉以广地。”（汉·董仲舒《春秋繁露·王道》）
由此又可引申表示尊重，推尊，效法。例如：“（庶母）命之曰：‘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仪礼·士昏礼》）郑玄注：“宗，尊也。”再如：“（孔子）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史记·孔子世家》）又如：“夫列御寇之书与《庄子》皆宗老氏，多寓言。”（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又如：“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清·沈覆《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其三，借喻众水归海或谒见名山。例如：“江汉朝宗于海。”（《书·禹贡》）孔传：“二水经此州而入海，有似于朝，百川以海为宗。” 孔颖达疏：“以海水大而江汉小，以小就大，似诸侯归天子，假人事而言之也。”再如：“故受命而海内顺之，犹众星之共北辰，流水之宗沧海也。”（汉·董仲舒《春秋繁露·观德》）
由此又可指诸侯夏见天子。例如：“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周礼·春官·大宗伯》）
其四，表示根本，本旨。例如：“爱亲明贤，政之干也；礼宾矜穷，礼之宗也；礼以纪政，国之常也。”（《国语·晋语四》）韦昭注：“宗，本也。”再如：“以天为法，以德为行，以道为宗。”（《吕氏春秋》）又如：“这叫做千变万化，不离其宗。”（鲁迅《南腔北调集·家庭为中国之本》）
由此又可引申特指佛教教义的真谛。例如：“同游诸道人，并业心神道，求解言外，余枕疾务寡，颇多暇日，聊申繇来之意，庶定求宗之悟。”（南朝·宋·谢灵运《辨宗论》）再如：“夫明达者以体理绝欲，悠悠者以迷惑婴累。绝欲本乎见理，婴累繇于乖宗。”（南朝·宋·谢灵运《辨宗论》）又如：“或以探寻儒道，尽性穷形；注解释宗，句深相远。”（《敦煌变文集·降魔变文》）
其五，用作古代帝王庙号之一，有德者称宗。例如：“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书·无逸》）孔传：“殷家中世尊其德，故称宗。”孔颖达疏：“中宗，庙号。”再如：“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谓之祖宗者，其庙皆不毁。”（《孔子家语·庙制》）王肃注：“有德者谓之宗。”又如：“永惟三宗眷遇之重，宜极一品褒崇之荣。”（宋·苏轼《赐韩绛辞免恩命不允批答制》）
其六，为上古时祭礼之一。例如：“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国语·鲁语上》）韦昭注：“此上四者谓祭天以配食也。祭昊天于圆丘曰禘，祭五帝于明堂曰祖、宗，祭上帝于南郊曰郊。”
由此又可借用为官职名，掌管祭祀之礼。例如：“夏父弗忌为宗。”（《国语·鲁语上》）韦昭注：“宗，宗伯，掌国祭祀之礼也。”再如：“出户而巫觋有事，出门而宗祀有事。”（《荀子·正论》）杨倞注：“宗者主祭祀之官。‘祀’当为‘祝’。”又如：“能知四时牺牲，坛场上下，氏姓所出者，以为宗。”（《汉书·郊祀志》）颜师古注：“宗，宗人，主神之列位尊卑者也。”
其七，用作量词。例如：“芦笋锥犹短，凌凘玉渐融。数宗船载足，商妇两眉丛。”（唐·元稹《生春》诗之六）再如：“（张文远）随即取了各人口词，就替阎婆写了状子，叠了一宗案。”（《水浒传》第二二回）又如：“因为登广告还须付出钱去，而托人代售却收不回钱来，所以非有一宗大款子，准备化完，是没有法子的。”（鲁迅《书信集·致蔡斐君》）
其八，古时布八十根经线称为一宗。例如：“冠六升外毕”（《仪礼·丧服》）郑玄注“八十缕为升”唐贾公彦疏：“云布‘八十缕为升’者，此无正文，师师相传言之。是以今亦云八十缕谓之宗，宗即古之升也。”
由此又可引申表示派别，宗派。例如：“一钵事南宗，僧仪称病容。”（唐·许浑《冬日宣城开元寺赠元孚上人》诗）再如：正宗；天台宗；华严宗。
根据上面对“宗”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宗”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宗”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宗”字的相关成语不是很多，但其中“宗”字的含义却较为多样，大致有如下几种情形：
其一，成语中的“宗”字含有祖先的意思。例如：
不祧之宗——不迁入祧庙的祖先。比喻创立某种事业而受到尊崇的人。祧古代帝王的远祖的祠堂。语见清·黎庶昌《序》：“曾文正公略师班氏，其文规恢闳阔，遂崒然直哜两汉，况进于此者邪？故今断以马、班、韩、欧为百世不祧之宗云。”
光宗耀祖——宗宗族；祖祖先。指子孙做了官出了名，使祖先和家族都荣耀。源自元·石君宝《曲江池》第四折：“今幸得一举登科，荣宗耀祖。”
列祖列宗——指历代祖先。语见鲁迅《热风·随感录三十九》：“自然株连着化为妄想，理合不分首从，全踏在朝靴底下，以列祖列宗的成规。”
认祖归宗——①寻认祖先，并归还本宗。②喻指回归故土。
语见元·无名氏《合同文字》第四折：“我只为认祖归宗，迟眠早起，登山涉水，甫能勾到庭帏。”
宗庙社稷——宗庙：祭祀祖先的场所；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的土神和谷神。代表封建统治者掌握的最高权力。也借指国家。语见《易·震》：“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
其二，成语中的“宗”字含有家族的意思。例如：
传宗接代——宗：家族。代：后代。传延家族，接续后代。旧指生了独生子可以使家世一代一代传下去。语见清·李宝嘉《官场现形记》第四十九回：“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挣了这分大家私，死下来又没有个传宗接代的人，不知当初要留着这些钱何用。”
其三，成语中的“宗”字含有尊崇的意思。例如：
祖武宗文——祖袭武王，尊崇文王。指尊崇祖先。语见南朝梁王中《头陀寺碑文》：“惟齐继五帝洪名，纽三王绝业，祖武宗文之德，昭升严配；格天光表之功，弘启兴复。”
其四，成语中的“宗”字含有根本、主旨的意思。例如：
大本大宗——本：根本；宗本，主旨。最根本，最重要的东西。语见《庄子·天道》：“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
开宗明义——开宗：阐发宗旨；明义：说明意思。指说话、写文章一开始就讲明主要意思。语见《孝经·开宗明义》：“开宗明义章第一。”宋·邢昺题解：“开，张也；宗，本也；明，显也；义，理也。言此章开张一经之宗本，显明五孝之义理，故曰开宗明义章也。”
其五，成语中的“宗”字含有值得效仿的为首者的意思。例如：
百代文宗——宗被人所效法的人物。在久远的年代里堪为文人楷模的人物。语见《晋书·陆机传》：“制曰‘故足远超枚（枚乘）马（司马相如），……百代文宗，一人而已。’”
一代谈宗——谈宗善于言谈，为世人所尊崇。指当代清谈大师。语见《晋书·潘京传》：“君天才过人，恨不学耳！若学，必为一代谈宗。”
一代宗臣——一个时代中大家所景仰的大臣。源自《汉书·萧何曹参传赞》：“淮阴黥布等已灭，唯何参擅功名，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为一代之宗臣。”
其六，成语中的“宗”字含有江河归属地的意思。例如：
江汉朝宗——江汉：指长江和汉水；朝宗：诸侯朝见天子，借喻百川入海。指江河奔流入海。也比喻魇、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语见《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
流水朝宗——朝宗原指古代诸侯天子，借指百川入海。比喻人心所向。
语见《诗经·小雅·沔水》：“沔彼流水，朝宗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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