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夜 | 《清代北京竹枝词》

北京人的穷讲究与外地人的小幽默

文｜凤梨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今晚的说书人凤梨。

今天要说的这本书叫《清代北京竹枝词》。竹枝词最早是民歌民谣一类民间文艺，有不少男女恋情的艳歌，被文人有意仿写，成了带着民间风味的文人作品，格式统一，基本是七言四句，所以后来纯粹的文人之间唱和吟咏以表现风土或时事的绝句，也爱冠以竹枝词的名头。

这本书实际是清代竹枝词集的小合集，搜罗了十三种，题材非常广泛，最常见的还是介绍北京的衣食住行、风俗民情的，比如这两年被疯狂diss的北京饮食，就有不少吟咏的作品：什么荷包巷的奶酪，西瓮城的酸梅汤，致美斋的馄饨、奶油槽糕，福兴居的鸡面，小有余芳的蟹肉烧麦，滋兰斋的水晶糕，月盛斋的烧羊肉，汇丰斋的山楂蜜糕……。这些有字号有馆子场地的就不说了，举两个日常的“黄”字号的食物，一个是黄鱼，一个是黄瓜，得硕亭的《草珠一串》是这么说的，叫：

黄花鱼到要争先，多费无非早一天。正是榆钱才绿后，声声芍药卖街前。

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微物不能增寿命，万钱一食亦何心。

这说的都是时令，北京本地没什么好鱼，我家领导是湖南人，吃惯了洞庭湖的主儿，来北京尝什么鱼都说带土腥气。虽然北京没好鱼，但海上来的黄花鱼还是本地人讲究吃的，老舍家里请客，最出名的也是一道芝麻酱炖黄花鱼。这里说黄花鱼刚上市，一定争相购买，价钱也是因新鲜程度而异，对鱼贩子而言差一天就不是那个行市了，对食客来说，差一天也就不是那个滋味儿了，所以争的就是时间。

另外，黄瓜也是北京人爱吃的蔬菜，其实和冬天的心儿里美萝卜一样，北京人把黄瓜也是半当水果吃的，竹枝词里说黄瓜值钱，现在是体会不到了，大棚里一年四季都有黄瓜吃，当然这种黄瓜味儿也不是个味儿。邓云乡说这里小小如发簪能值数金的黄瓜是过去正月里花洞温室催出来的黄瓜，赶在正月上市，物以稀为贵，能卖上价钱。

有趣的是这些竹枝词在淋漓地描画风物的同时，往往会有几句溢出风物描画的议论，来讽喻时代与社会。

比如黄瓜，最后一定要感慨一句，“微物不能增寿命，万钱一食亦何心”。而“食物不时非古道，而今古道怎相宜”，言外之意则更直白。

另一些干脆将勾画时事作为主题，比如关于义和团的，关于条约签订的，关于清末立宪的，还有一些新事物，比如黄包车、名片、电话、天足会，文人通过对竹枝词这种民间文体借用来实现对社会时事的观察、思考与介入，很有意思。与历史课本粗线条的叙事不同，竹枝词的长处是提供细节，比如这组由两个寓居京城的文人写成的《都门纪变百咏》，记录的是庚子事变，北京的义和团民的行状，他们不急着给义和团贴拳匪或者爱国的标签，而是提供了大量近乎民俗学者怪癖的细节，我念两首给你听，挺有意思的：

袅袅香烟罨禁城，登坛焚表迓神明。满朝纡紫拕青者，低首齐呼大师兄。

这说的是义和团进了城的场面，在北京城各处设立坛口，连平时地位显赫的绅士大臣们也跟着全民们叩拜主持的大师兄。

再来一个：

八戒沙僧与悟空，不教口角透微风。东南三叩喃喃语，瞥见封神姜太公。

这说的是团民念咒的场面，诗旁的注释说：团众念咒有“八戒、悟空不准透风”及“太公在此”等语，跪拜必向东南方。而

交民两字改鸡鸣，共说今名胜旧名。试把六书参体例，居然转注与谐声。

林语堂曾经一本正经地讨论中国人的幽默问题，如果我们从竹枝词来看，幽默倒也是从来不缺的。这段《说文》造字六书之说里的转注、谐声云云，就带着超乎褒贬之外的幽默了。

最后再插一句，特别遗憾的是，书的前言里提到这本书有一些删节，删掉了统治阶级对劳动人民的鄙视的词，以及那些略带黄色的词，特别可惜。

另外，我上次荐书的时候杨早老师有一个拓展的阅读推荐，说琉璃厂的一个大咖，叫雷梦水，是当时琉璃厂卖旧书业里面的数一数二的人物，雷梦水先生编过一个六卷本的《中华竹枝词》，涵盖了全国各地的竹枝词，他提议大家有空可以去找一找、翻一翻，把自己家乡的翻出来会挺有意思的。

本期编辑：白水

早｜茶｜夜｜读

北京人的穷讲究与外地人的小幽默｜凤梨•早茶夜读第45夜

北京人的穷讲究与外地人的小幽默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