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此身非我有 / 四六文摘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作者：李广生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句词出自苏轼的《临江仙》。那天晚上，老兄去朋友家做客，又喝高了。喝的非常酣畅，醉了就睡，醒了就喝，折腾到大半夜。朋友为何没有留宿，让醉醺醺的他独自归来，至今是个迷。不过也好，若是留宿，或是送他回家，恐怕就没有这首《临江仙》了。

他晕晕乎乎的来到家门口，拍拍大门，没人应声，门缝里传出家童打呼噜的声音。想必等了好久，等着等着，靠在椅子睡着了。他不必担心主人回来责骂。

进不了家门怎么办？苏老兄不忍心叫醒家童，谁知道他正在做什么美梦、梦里里正经历什么美事，说不定娶媳妇呢。君子成人之美，做不到这点，至少也不要坏了人家的美梦。也或许他没有这么想，只不过是酒烧的难受，想在外面溜达溜达。经常喝醉的人，会有所体会。于是，他来到江边。拄着拐杖，吹着江风，听着江声。

他还没有到拄拐杖的年龄，与其说是拐杖，不如说是装饰，像欧洲中世纪的绅士，无论年龄大小，手里都握着一根文明棍一样。

夜半的江边，容易勾起人的情思。张若虚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便出自这般情形。《春江花月夜》，有人说它是唐诗压卷之作，虽有过誉之嫌，但就艺术成就而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江风撩拨起的情思，境界更为开阔一些，往往涉及宇宙、世界和人生的大命题。“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历史的沧桑变化、人生的起起伏伏，凝聚在这寥寥数语之中。“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老杜面对长江，想必是念及自己的坎坷生涯，所以发出这样的感慨。想当初，他也是个轻狂少年，“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他的远大志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你知道吗，那是他在说自己。

“倚杖听江声”的苏老兄想到了什么？醉酒之后，一般人都会后悔，比如我。后悔自己没有把持住自己，后悔怎么又喝多了，还会发誓，再也不喝了，即使喝也适可而止。当然啦，难受劲儿一过，这些悔意和誓言也烟消云散，还会继续喝，还会继续醉。老母亲曾多次说，喝酒人从来不长血、没记性，她说的有道理。都说喝好了就行了，但贪杯的人没有喝好的概念，要么是没喝够，要么是喝多了。江风一吹，苏老兄的酒醒了大半，他也心生悔恨。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他喃喃低语。这个拄着拐杖站在江边的人，不是真正的我；这具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的肉身，并非为我所有；这种宦海沉浮，在人生旅途上颠沛流离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那么，问题来了：他究竟是谁、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哪一种生活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没有人能够替他回答，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旷达，人们通常这样评价苏轼，但也许旷达也是他留给世人的一个假象，就如同他无法逃脱营营一样。

夜深人静，江水缓缓流淌，波澜不惊。“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或许这才是真实的苏轼，他认为真实的自己和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在海天之外，在彼岸而不是此生。

忙了一天，做饭、写材料，在厨房和写字台前来回穿梭，写的腰酸背痛、头晕脑胀。还好，夜幕降临时分，写完了，编辑一下，还算满意。坐在窗前的摇椅上休息，点一颗烟，深吸一口，忽然看到天上的月亮，缺了一角，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包子。包子，包子……

想起了这首《临江仙》，想起了醉醺醺的苏轼——长恨此身非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