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以后的雨

季节在这样的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了北方的对应关系，冬至下雨很正常，大寒小寒也依旧是一片绿色。上海作为一个半岛伸到东海里去的这鼻子尖部位，使汪洋里的温度调节作用战胜了陆地上的一次次强弩之末的寒流，让乡间呈现着一种对于北方来说非常新鲜有趣的绿色景象。

所谓村庄不过是田野上一些耸立起来的三四层的楼房集中的地方，窄窄的小公路互相连接着这些由建筑群落组成的村庄；常绿的樟树站成整齐的树行，将家家户户的院落里挂着黄橙橙的果实的橘子树、浮着白色的鸭鹅的小池塘逐一展现在行人的目光里。油菜韭菜还都在地里茁壮地生长着，稻子黄白色的秸秆在积水的田地里形成一道道延伸到远方去的线条，由永远澄澈的天空映衬着，一如欧洲的大地，在冬天的寒凉里依旧可以让人分明地感受到无处不在的生机。

当然，最妙的并非这样冬天里的绿色，而是一年四季都清纯清澈的好空气。大海调节温度更藉由源源不断的海风的强烈作用而始终能让这海滨之地沐浴在清风朗月的照拂之下，任何时候都能呼吸到一口好空气，每一口呼吸都是甜丝丝的好空气的本来的味道，不掺杂，不变质，不污染，不含毒；像是几十年前的内陆，像是亘古以来一直如此的世界上别的地方。

在当下的中国，能始终拥有这么一口好空气的地方便一定是好地方了。这种判断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是人们趋之若鹜的选择，而地铁16号线的开通对于这样的难民一样的寻找好空气的人流，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一片净土上的每一个居所都将成为雾霾难民们争先恐后要攻占的价值高地。

在这样的背景里，坐在这样的地方的乡间的一个小院里，看了一天的雨，真不知道是肺的舒坦大些，还是心的舒坦更大些了。

这是从雾霾中逃出来以后，第一次一天都没有出门。原来出门的计划因为下雨而泡汤，也因为下雨而获得了一整天难得的的休息。感受为先的出门原则，让一切都给出门让了路；人在新鲜的地理环境中的感受过程中，美则美矣，时间长了却也未免疲劳、疲惫。这在本来计划只是稍微睡一下的午觉，竟然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深睡眠中获得了证明。

白日梦里的雨打芭蕉、雨打竹林，淅淅沥沥，点点滴滴，直接和仿佛童年中才有过的类似声响连接了起来；那是天地对人的呵护和爱抚，是每一次意识到它们的的确确的存在都会又幸福一次的妙不可言。

睡觉起来，下雨的天色与小雨的状态和上午没有任何区别，时间失去了区隔的标志；天空中的流云和阴凉的雨气在这南方的氛围里，悠长和缓，将时间的界限冲得很淡。依旧是绿树掩映，依旧是月季盛开，依旧是雨珠挂在玻璃房的墙壁上，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上午下午，忘记了季节，忘记了今夕何夕。

院子里的小雨每一滴都能清晰地被看到，看到它们落地的全过程。从虚妄的半空中快速垂落下来，不容置疑地按照既定的路线砸到地面上、草地上、树叶上、玻璃上、水泥台上、木头杆子上、晾衣服的不锈钢架子上；地面上很快就由点点滴滴的痕迹连城了一片湿润，一片流动的水；只有树冠之下的一小块地方继续保持着范围越来越小的干燥。水洼里浮现出来的树枝树干和灰白色漠漠地均匀分布的天空，都显示着一种只有在没有生态灾难的地区才有的和缓的平静。

清新的空气因为小雨的降落而越发清新，呼吸到肺里去的每一口都让人经历着一次次因为意识到了正在呼吸清新空气的无上喜悦，这种喜悦里充满了成就感；因为自己的努力，因为朋友的慷慨，因为自己方向选择和时机把握以及各种偶然叠加以后的天意，让自己能在此时此刻置身此地。

对于很多年以来都生活在雾霾里的人来说，能呼吸到一口好空气已经是大喜过望了，何况还有这样此生从未抵达过的新鲜地理气氛里的诸多物象环绕，能不感恩戴德五体投地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生命中的美，因为稀有而珍贵，也因为寻找而可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