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个碗面
周六的晚上嘴里没味,一般不吃任何刺激性食品的自己,突然看见桌子上已经放了好几个月的一个碗面,便有了强烈的撕开它,把热水冲进去的想法。
方便面对人的胃口的满足远不如对人的口味的满足。与其说人因为吃了方面而饱了,不如说是因为吃了方便面而满足了口味上的刺激性需要。
蜡质的碗壁里荡漾着深色的热汤,深色的热汤中的面条,一根根地都带着一种完全一样的卷曲,整齐的卷曲。不烂,不糟,筋道,有劲儿,所有这些特征据说都是油炸过的原因。而其中的汤料分出来几小包,其中一包是酱料,一包是蔬菜——干燥以后的蔬菜末儿,还有一包是盐。面条里已经含有盐了,现在又给专门的一包盐,盐是提味儿的终极手段。另一个提味儿的终极手段是辣,红红的辣在碗面里的汤料中,甚至直接就已经在面条里了。
这个碗面就是针对我们的味觉而来的一场成功的欺骗,同时也是真实的满足,难怪很容易被直接当做一种好东西而持久存在。
孩子们几乎是本能地就喜欢方便面,甚至是喜欢干吃。买一袋面,迫不及待地撕开以后找出里面的《水浒》一百单八将卡,一袋一袋地买,一张一张地凑齐。然后隔着塑料袋,将里面的面饼揉碎,一点点地抓出来吃。孩子们一向是只顾及玩和味道的。
在大山中的姥姥家,乡亲们是将方便面作为一种走亲戚的礼物来携带的。葬礼上随礼随的也是方便面,有人随两箱,有人随上两袋儿,只要是偶数也就可以了。因为回礼的时候也还是方便面,不同的是回礼会比随礼少一半。这里面有一个古老的礼仪在,那就是推辞不恭,收一半为敬。不管物质多么微薄,不管生活多么艰苦,人的礼仪和操守,一直在大山中纯净的生活里一代代地延续着……
就这样,周六的晚上,自己居然吃了一个碗面,一个方便面碗面;连碗带勺子里面都自带的那种碗面,久违了的碗面。自从多年前从学校里彻底毕业以后,我对于方便面一向是自律不吃的。这一吃,就想起很多和方便面有关的事情来。
方便面通常是学校里的学生宿舍里的夜宵食品,下了晚自习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冲一个方便面的记忆,曾经那么清晰。其刺激性的味道和聊以充饥的品质,都在自己的饭盒里久而不去——学生们轻易不会买碗面,都是买袋装的,甚至是大包装的没有分包的裸面饼;买回来自己在饭盒里泡,那要省很多买包装的钱呢。
在贫寒的学生生活里,这样自己给自己加一道有滋有味的方便面餐的待遇,不仅足可抵御饥寒,更可安慰内心。在它缤纷起来的色彩和味道里,孩子们好像又回到了家里,又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又回到了过去。
方便面除了是学生和孩子的最爱之外,还是火车上的旅客们除了通常的行李之外,额外携带的一个塑料袋里的必备之物。这个塑料袋里有方便面碗面,一定是碗面,因为要在火车上拿它当碗,只有特别会节省的才会带砖面,而用自己带的大茶缸来泡面。不过那一般都是老一辈的作风了,他们基本上都已经退出了火车乘客的行列,在家度自己的晚年了。
这个塑料袋里方便面的多少是与旅程的远近成正比的,越远带得越多,越近带得越少,一般都是下车之前正好吃完。塑料袋里除了事先算好了数量的方便面外,一般还会有榨菜火腿肠和辣条煮鸡蛋袋装鸡爪等与方便面形成了固定搭配的其他食品。
想一想,只需要一些热水,就可以立刻激活一碗面,瞬间就可以从仿佛根本没有什么的背包里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来,还真是有点神奇。
不论是孩子还是山里,不论是学生还是火车上,方便面都是人在低处,在一种相对捉襟见肘或者空间狭促的状态里的应急之物。将一种应急之物做到如此有色彩有味道,实在也足堪称颂了。称颂是要称颂的,尽管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吃。
吃完了碗面,发现掉到桌子上、碗边一根短短的面条,一根带着曲线的面条,于是毫不犹豫地意犹未尽地捡起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