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开往机场的大巴

梁东方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号称京南门户的这古城街道上，也依旧是不断有车辆行驶而过的。当然密度很低，谁也不影响谁风驰电掣地抵达各自的目的地。和全国任何一个城市一样，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达到最理想的城市交通状态了。

然而即便是这么早的时候，候机楼关着的门前已经蹲着一个看手机的人了。他身边的大行李是一个符号，标明他是在等大巴，去机场的大巴。

由此开始，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不断有车辆骤然而至，不断有带着大行李的人到来，很快就把候机楼前的台阶占满了。及至那辆看上去很小的机场大巴开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很疑惑，并进而紧张起来：这么小的车能坐下吗？伴随着这个疑问的本能的动作就是拥向那小小的大巴。小小的大巴的司机并不开门，说凭票上车，没有票不能上车！

人们呼啦啦地回头向着刚才大门还紧闭的候机楼而去，却已经有有经验的乘客早早地就已经站在了现在也还是紧闭着的门前了。两个售票员和司机在还没有开门之前就已经在排着队的这一行人面前来来回回地宣誓了几次了：凭票上车，排队买票，只收现金，不能刷手机……这些信息大家听起来没有什么，至多是互相用手机扫描一下从前后排队的乘客那里换出现金来而已。不过随后的一句话却让人心里一惊：只卖十八张票，而且要看行李！行李太多装不下的就不能上车，只能让没有行李的上车！

紧张的气氛一下就弥漫开来，人们努力伸着头向前看着，看前面有几个人，到自己这里还有没有票。除了队伍最后面的几位之外，大多数人都在这样数数以后有了一点释然的感觉，怎么数前面也没有十八个人啊！不过随后立刻就又罩上而来一层焦虑的阴云：一个人可能买两张票，甚至三张票！

售票是间断进行的，每卖出一两个人就会暂停，就会去安排行李，只有行李装下了，才会回来接着卖票。果然，前五个人就已经卖出去了十张票！行李箱满了，现在只能把最后几张票卖给没有大行李的人了！

这时候，去之不远的资源匮乏与稀缺时代里的那种焦虑达到了顶点以后，随之也就尘埃落定了。上不了车的人推着自己的大行李呆呆地站在凌晨的街道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赶那一百多公里之外的飞机了。高铁早已经没票，火车可能还有有票的车，但是座位肯定是没有了，肯定要在拥挤不堪的火车上站上两个小时了。而且下车以后还要再辗转至少两个小时才能到那虽然并不遥远但是很难到达的机场……

这辆不大的大巴在空空的街道上行驶了短短的20分钟就到了高速公路上。以这样的速度到达机场对每一个已经稳稳地坐定了在车上的人来说，都是非常乐观的。不过随着天光渐亮，这种乐观却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不确定。

首先是省界收费站之前的自检点儿，也就是河北自己对出省进京的人员的安检点。每一个乘客都要下车，下车去经过一个安检大厅，将身份证放在一个检测仪上，一一通过。然后穿过大厅到收费站的另一面统一上车。因为时间尚早，这一关费时不多。不过，前面就是北京的检查站了。高速公路在那里扭了一个弯儿，一辆辆车互相紧跟，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着。从高速上跑120公里到这里5公里以下的速度，你都能感觉得到汽车发动机的那种突突突的不耐烦。

检查站对车对人对所载物品都要检查。不过，在问了问，确认了大巴的确是去机场以后，检查人员隔着玻璃对每一个乘客的面孔进行了审视，看看好像没有什么太可疑的，也就放行了。大巴重新加入到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的车辆洪流，很长时间才又重新在高速上奔驰了起来。

因为这是一辆京牌的大巴，所以不存在办理进京证的问题。如果是河北牌照，就还需要在窦店服务区停下来，等着去办进京证。

这种让人重新充满了信心的奔驰，在上了六环以后又让人心里一凉：没有走南六环和东六环直达机场的最快路径！那样走虽然一般不会堵车，但是花的过路费很高，现在走的是西六环，然后下道沿着阜石路到西四环，然后在四元桥上机场高速……走在这条花钱少的线路上的时候已经是八点钟了，从西山里开出来的无数车辆已经将所有道路都严密地覆盖住了。周围高耸的烟囱和宝钢留下的密集的大楼，都在无边的雾霾中俯瞰着纵横在它们周围的道路上的这种谁也急不得的景象。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以后大巴上了机场高速，迎面相反方向长长的大堵车的队伍里，可以看见一辆辆机场大巴夹杂其间。这时候，这辆车的人们或许脑子里会冒出一个不无自私的念头：出机场的车堵着总是比进机场的车堵着要好一些些吧，毕竟没有了就要起飞的飞机的压力了。

大巴在T2放下几个人以后快速地奔向T3，它知道已经有人急不可耐了：今天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多了点，虽然刚好还在承诺的三个半小时的最大值上。

卸去了所有乘客以后的大巴，像是伸了一个懒腰一样地慢慢地开走了。下楼待客以后，它就要加入那漫长的出机场的拥堵之中去了。它已经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