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一趟开不快的高铁
梁东方
G1674次列车无声地开动了。
它骤然加速,持续用力,一下就贴着地面飞行起来一般地向前奔驰着。这总是让人能获得一种意料之外般的兴奋,像是终于跨上了与时代同步的什么节奏。
列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惠安、仙游、福州南……骄阳下的山与海之间,城镇密集、人口众多;依然碧绿的稻田镶嵌在山水之间,在如此强烈的阳光下,植被和人,人和植被一样,代代相传,始终蓬勃不息。
巨大的白色风车站在不高的山顶上,人类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上已经不遗余力。
现在,自己作为浏览着这一切的看客,在车窗外对于既往中关于时代发展的文字性的概念,有了如此直观的印证机会。坐在车上喝茶,写笔记,看手机,听音乐,偶尔抑或长时间地望着窗外;这样的旅行,即使7个小时也是可以忍受的,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享受。当然最好还要临窗,最好旁边没有人,前后排座位都没有带着小孩子的。
这样的经验在自己是新鲜而充满了乐趣的:到达一个全新的地方,并且长时间乘车,乘车本身便已经是收获,这样的体验机会有多少都依然会被珍视。
在列车上一直有一种身在曹营心在汉式的不在现场、忘记现场的感觉。神思缥缈,眼前的一切既是在车上,也在另外的什么地方,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列车已经运行了全部行程的一半时间,身边的两个座位还都一直是空的。很幸运。大多数都是短途乘客,很少有从起点坐到终点的。长途乘客一般会选择更快的真正的高铁,或者更慢的动车。但是这也使得这趟车整体宽松,让人拥有一种难得的宽松乘车状态。
这趟车虽然也是G字头,但是在整个七个多小时的运行过程中,多数时候速度都在每小时200公里左右。只有过了宁波到杭州之间开到了每小时300公里。不仅速度不快,停靠的车站也非常多,几乎是站站停,沿途大大小小的城市一个不落,所以比真正的高铁要慢了很多。这样价格也就成了高于动车,却又比高铁稍低一些。这也就是为什么前一趟同方向的动车早就没有票了,而这趟车上还有很多空座位的原因。既慢也贵,必然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做的选择。
列车走走停停,人们上上下下,周围的旅客都是福建浙江沿海一带的口音。似乎不流畅,有卡顿的普通话话语方式,与流畅但是听不懂的闽南语方言方式,共同渲染着这片土地的人文特征。总的来说,他们都是温和有礼的,当然也不排除个别人的高声大嗓。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戴着大帽子和墨镜,很时尚的样子。在身后坐下以后却外放抖音,这大概属于年轻女人中的奇葩了。
另一个女人一直在车厢后面的位置上大呼小叫,引得人们纷纷回头去看。因为是本地方言,所以不大明白说的是什么,隐约的似乎和孩子有关。她直着脖子对着手机的呼喊,像是某种紧急时刻来临一般。显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坐了很多人的火车上了。禁不住就会让人想:难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
但是有一句终于听清楚了,她对着电话喊:叫妈妈,怎么不叫!不管什么方言,这一句都是可以听得懂的。
孩子还不大会叫妈妈,说明她的岁数也不会大,很可能上世界末的一代,但是她的语言方式和精神状态都与我们对这一代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她又在高喊BYEBYE,还响亮地打着飞吻。可见其实没有任何急事,这不过是一次很普通的母女之间的通话而已,但是听起来为什么像是火烧了房子呢!显然,不是像有人所说的那样,养了孩子就会使一些女人不再矜持,不再优雅,变得不吝甚至狰狞;而是她从来如此的习惯而已。
列车进入温州,应该就进入了上海的辐射范围,上车的人就多了。所有的空座都被坐满了。
身后一对抱着孩子的小夫妻,在高铁车厢中按照一种谁也没有明确说出来过,但是似乎的确存在的一种理直气壮的方式,高声呵护着孩子,高声说着家常话。其毫无顾忌地侵犯公共场合的安静之状,就如某些地方那种只要自己要盖房或者修房,便理直气壮地占用公共道路,甚至直接堵塞道路的情况一样;心理机制也是一样的。
身边两个座位也被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占满了。大人和孩子一样大呼小叫,孩子踢到了旁边的旅客他们看到了也当没有看见,在拧水杯的时候将水溅到了旅客的腿上,也完全视而不见。很快就在座位周围弄出一大片垃圾来,在杭州转车下车的时候抬屁股就走,没有任何收拾一下的意思。倒是看见有旅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便很仗义地要求换到那里,结果当然是被人家拒绝了。
他们的年龄绝对是90后甚至95后,但是浓重的某内陆省份的口音和“泼辣”不矜持的行为,都分明是大家印象中的旧日做派。也不是没有一点点变化,夫妻俩都穿着时尚的破洞裤子;破是刻意的,是买来就破的那种。
列车在杭州和上海之间的行程中有那么一会儿跑得快了一些,几乎就要成为真正的高铁速度了,但是过了金山很快就要到站了,又不得不慢了下来。
从起点到终点的长途旅客,的确是不适合坐这趟车的。它的慢和它的频繁到站,大大增加了旅客的不确定性,或者说增加了破坏旅行气氛的可能性。
时代的列车,还是需要继续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