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江往句容方向行驶约40公里，会看到一片微微突起的山丘，山下有清清的洛阳河，水依傍它向南流淌，流过的地方名叫“行香”。
我的好友山西好汉郭强，江湖人称“无花果大侠”，就在山下住。他从运城来到句容搞无花果产业，一晃已过二十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印迹。
郭大侠遥指那片山丘说，“这就是虎耳山”。然后告诉我，虎耳山由西向东，相连的有鸡笼山、龙山，这一片丘陵现在都称虎耳山，山旁他种植的无花果树林，已有绵延五百亩。
颜真卿墓据传就在龙山深处。南京《景定健康志》和明《弘治句容县志》里说，颜真卿被害后，他的二子奉诏护丧归葬于句容县境内的虎耳山。
虎耳山脚下，迎风猎猎。
大侠带我走进山中村户溯古寻风。一页风云散，山中已千年，走在山坡上，直感到人间一股英雄气，仍在驰骋纵横。
颜真卿之死
颜真卿是唐朝著名的大臣和书法大家，因为他担任过平远太守、刑部尚书、鲁郡开国公和昇州刺史，故世人美称气为“颜鲁公”、“颜平原”。在“三秦流血已成川”的安史之乱中，颜真卿和他的家族为国家奉献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展现出了文人身上罕见的血性与坚忍。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驻守平原郡的颜真卿，在战乱开始后率本部一万三千名士兵在平原城西门誓师，决心与敌死战。颜真卿一面联络堂兄颜杲卿起兵抵抗，一面联系济南、清河、饶阳等地的军队会师平原。附近十七郡纷纷响应，共同推举颜真卿为盟主，主持作战事宜，使安禄山不敢急攻潼关。随后，他的堂兄颜杲卿、堂侄颜季明，以及颜氏一门三十多人在反击安史之乱中壮烈牺牲，如果说儒家有为了实现理想而不惜舍弃生命的决心，那么颜真卿一族即是最好的例子。战乱平息后，对于大乱甫定的朝局，颜真卿倾尽所能去加以挽救，军国大事、礼法条例，但凡亟待修整的，他都不遗余力地投入当中。
不知是天意的安排，还是人心的险恶，颜真卿最终走上了一条慷慨壮烈、令人泪水沾襟的归路。公元783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叛乱，攻陷汝州城。这时卢杞为相，此人在历史上以貌丑心险而闻名。卢杞之父名叫卢奕，在安史之乱中为国捐躯，死后头颅被送到颜真卿处。当时，卢奕的头颅满是鲜血，颜真卿不忍用布擦拭烈士之首，竟用自己舌尖舐尽鲜血。这份恩情，按理说做儿子的应当心怀感激，但卢杞却以此为耻，处处寻找机会陷害垂垂老矣的颜真卿。李希烈兵变后，卢杞趁机上奏唐德宗，建议派遣颜真卿往乱军中宣读朝廷旨意，唐德宗居然同意了。这件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百官坚决反对，认为颜真卿这一去，刚烈如火的他必定遭遇毒手，这将是国家的耻辱。年已古稀的颜真卿当然明白卢杞心中所想，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他毫无畏惧，面不改色的接受了任务。颜真卿一到乱军中，还未宣读圣旨，李希烈的养子和部将们等上千人就围了上来，手持利刃对颜真卿辱骂和恫吓，但他始终面不改色。李希烈逼迫颜真卿给皇帝写信，要求下达赦免叛乱之罪的圣旨。颜真卿既然已抱定必死之下前来，怎么会为了贼人辩护让自己的清名蒙上污点？刚烈的他对叛军的威逼利诱置若罔闻，只写信告诉自己的儿孙要刻苦读书、勤勉为人，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话。事实上，这些话已经相当于遗言。不久之后，李希烈设办宴会，让伶人在宴会上表演攻讦朝政的节目，夸耀自己将会疾风骤雨般攻陷长安，然后面南称帝。颜真卿面叱了这种荒唐狂妄的举动，转身要拂袖离去，这一来李希烈尴尬了，叫停了伶人表演。宴会上，李希烈的手下不断劝说颜真卿，称一旦李希烈称帝，颜真卿将会是宰相。颜真卿听了大怒而起：“你们听说过颜杲卿没有？那是我的兄长，安史之乱中宁死不降安禄山。我如今将近八十岁，蒙大唐的恩赐官居太师，余生能做的就是守护我兄长和侄儿留下来的忠贞节气，虽死不渝，岂会屈服你们这群乱党小儿的胁迫！”李希烈劝降不成，露出狰狞的面目，派人挖了一个大坑，扬言要将他活埋。颜真卿却淡淡的看着他：“死而死矣，何苦搞这些鬼把戏呢？”叛军只好将他押送到蔡州龙兴寺，颜真卿已经将自己的遗嘱、墓志铭和祭文全部写好，指着寺院西墙对李希烈说：“此处就是我的死地。”公元784年，朝廷军在战场上渐渐取得优势，接连平定了几处的大规模叛乱，只剩李希烈还在苟延残喘。他派人将颜真卿架到柴火堆旁，最后一次逼迫颜真卿投降，得到的仍是与之前相同的答复。怒不可遏的李希烈，在同年八月二十三日，派宦官将颜真卿缢死寺中，享年七十六岁。消息传回长安后，三军缟素，天下震动。
神秘的颜真卿墓
颜真卿遇害后的第二年，由他儿子带领着奉诏护丧的车队，缓缓来到句容虎耳山下，安葬了这位视死如归的英雄。当初颜真卿在昇州任刺史时，为民造福，兴修水利，灌溉良田。他曾建造了三十一个放生池，疏通太平桥、乌龙潭、燕子矶、上新河等河道，使当地的老百姓免受水涝之苦。颜真卿担任昇州刺史仅仅不到一年，但他为官清廉，勤于政事，重视发展农业生产，深受民众爱戴。人们以他的封号“鲁郡开国公”，尊称他为“颜鲁公”。他也深爱这片土地，颜氏家族和金陵一代的江南地区，有着很深的联系，颜氏先祖很早就从北方迁居江南，颜真卿之上七代先祖，均葬在南京郊区的老虎山上。可能这时，他就看中了所治辖下句容虎耳山这块风水宝地。虎耳山旁有座颜家村，村里曾有座颜鲁公祠堂（七年前被拆毁），当地老人们还记得，老祠堂三间两厢，前院很大，拆毁后的条石、石础零落田野，有的沦为墙基。
过去老祠堂里，常年住着当地颜氏家族中德高望重的族人，他们是颜真卿子孙留下守护先祖墓的后代。附近有座格桥头村，村民也大多姓颜，自称颜氏后裔，他们对先祖也十分崇敬，过去每年春秋两季都来墓前祭祖。颜真卿墓，在当地留下许多传奇。坐在村头听着村民的讲诉，仿佛那些故事从泛黄的历史画卷中穿越而来，充满了沧桑感：祠堂附近有位姓沈的村民，50多年前那个动荡的岁月，家里挖个红薯地窖囤口粮，挖到两米深处，挖出了许多砖块，再往前挖，发现是古代的墓道，挖开一段后，现出了大石门。他顿时想起村里老人说的颜真卿大墓，这座大墓在南宋时，墓前沿神道两侧还排列着石龟、石柱、石翁仲、石板。随着时间推移，大墓才慢慢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中。沈姓村民没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听传说中的古墓石门会有“机关暗器”，也没声张，就把它填平了。如今四近村民院中，还能看到那种厚实的古砖块，这些砖块就是那年从墓道中起出来的，砖的一侧和顶端均有纹饰，大多为菱形几何纹，有见识的人说，这是唐代之物。
也有村民讲，原来祠前竖立着一块高大的碑，碑上刻有“自家老祖颜鲁公，唐代赐葬，立祠设庵”等文字，大墓，就在祠堂不远处，具体什么方位没人知道了。只记得有一年发生地震，祠堂里的老人听到地下传来一阵轰然闷响，似是墓中金铜之声。
虎耳山，是守护者的承诺，也是颜真卿留下的一个厚重背影。
当我们看见它，会联想起风起云涌的大唐烟云，一代名臣的铁骨铮铮。它是乡里村头的文化传承，承载着行香地名的岁月记忆，见证了历史在这块土地上的刻痕。
风吹过，这座沾有英雄气的小山，注定不会平凡。
大约二十一年前，来了一个扛着农具的山西大学生，这个来自运城的小伙子就是放下农科所的工作不干，要到虎耳山下种田的郭强。他听过颜真卿的传说，传说激起他的英雄梦，他爱上虎耳山这块传奇的土地。那一年，他和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子凭着借来的两千元，承包了18亩土地，顶着亲友的不理解和其他人的冷嘲热讽，默默种起了无花果。他跑遍了镇江所有无花果种植田块，又牵头成立了“句容市虎耳山无花果专业合作社”，凡是加入合作社的农户，都可以得到合作社在种苗、技术上的服务与支持。郭大侠在技术方面也突飞猛进，先后申请了一项发明专利、两项实用新型专利，如今，他已成功解决了制约无花果规模化栽培的所有技术难题。大侠的无花果，像一个符号，一个标志，把人们对虎耳山的记忆重新唤醒。让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这种富含健康元素的水果上。
一座英雄的山，人们今天仍为之敬仰。一代朴实的人，是那份永不褪色的记忆，对于历史岁月的悠长眷恋。疫情的影响渐渐淡了，即将六月，果实又要成熟了，虎耳山，又充满了梦想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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