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污求自保
自污求自保,乃专制时代的智慧。越是韬光养晦,自污越是猥琐,越是朝不保夕,自污越是不堪。说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一旦上位,穷则搖尾乞怜,达则为非作歹,何官无私,何水无鱼,人生不过一套戏装。而求自保者,定有过人之处,绝非等闲之辈。
信陵君窃符救赵后,遭魏王猜忌,人生巅峰之际,果断刹车,“与宾客为长夜之乐,引醇酒,多近妇女”。昔时量宽得人、身先率人公子,由此掂斤播两、鼠肚鸡肠起来。
王翦伐楚,秦王送至霸上,王翦请美田宅甚众。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响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怛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艺高人胆大,看着都害怕,不断索要财物,表明并无远志,心思仍在秦,国君睡可安枕矣。
选举人才,共襄治理,文武两途,允宜并重,对武将多不放心,对文官亦然。萧何位列百官之首,有严除积弊、广浚利源、矢慎矢勤之能,疾恶如仇、爱民如子、视民如伤之德,刘邦对其极不放心。遂听从门客建议,强夺贱买民间田宅,竭民力,失民心,一时民怨沸腾,清誉从此毁。未几,所作所为被人密报,出征在外的刘邦果未追查,反觉欣慰。
李渊为消除隋炀帝猜忌,纵酒纳贿以自晦,日日酗酒,公然受贿,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上认为其并无反心,才放之一马,由此谋而后动,成就大业。
李孝恭有将帅之才,为大唐建国立有汗马功劳,李世民对其多有猜忌。为求自保,李孝恭养歌姬百余,夜夜笙箫,歌舞饮宴。面见李世民时,说之前赐他的王府太大,想以大换小,心思似乎都在过日子上。
韩熙载为后唐进士,文章书画俱佳,其父因事被诛,逃奔南唐,深受中主李璟宠信。后主李煜继位后,向北宋屈辱求和的同时,对北来官员百般猜疑。这般情形下,轻财聚人、律己服人的韩熙载为求自保,故作腐败,醉生梦死。李煜仍不放心,派画院待诏顾闳中、周文矩前去暗探其行迹,并将所见如实描绘,千古名画《韩熙载夜宴图》遂成。明代开国功臣傅友德,勇猛剽悍,功高盖世,封颍国公并世袭,追封三代,儿子傅忠娶寿春公主为驸马,女儿嫁晋王世子朱济熺为王妃,名尊位崇,爵高禄显。洪武二十五年,其向朱元璋请求,拨给自己田地千亩,以示胸无大志。
奇葩年年有,此间特别多,王全斌原本也是一位轻财重士、不求声誉、宽厚容众之将,杯酒释兵权后竟也心性大变,侵侮法律,专杀降兵,擅开公帑,抢夺妇女,广纳财货,导致万民怨嗟,群盗横行,所带军队简直恶魔之师。
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后,一时权倾朝野。深谙官场之道的他,为防功高震主,引来朝廷猜忌,一向谨慎自律之人,于道德层面,一反常态,娶小妾,收礼品,进退失据,做了许多有悖做人准则的荒唐事,甚至有说他在直隶总督任上贪污二十万两者。
表面心连心,背后玩脑筋,一个道德形象与工作能力皆无可挑剔的下属,对多数领导而言,并非好事。奕劻在推动改革的同时,毫不掩饰地大把捞钱,高调成为大清首富,高调展示自己对醇酒美人的低级趣味,“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所有这些,为的是让慈禧老佛爷高枕无忧。
江海不与坎井争其清,雷霆不与鸟雀争其声,完成使命般的大事,可舍诸细节,可自污其名,有道是将军赶路,不追小兔。功高难赏,才大难用,权重难驭,势雄难制,四者历来为当政者所忌,这般无奈之举,趋利避害智慧而已。官场之上,埋刀设伏,稍不谨慎,全盘皆输,自污求自保,实则并不高明,也不新鲜。自污即自贱,对于志高心正之人,万不得已,谁愿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