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的报纸

未经选择,单位统一派送两份大报,每日一摞,不出月便要请保洁搬运出去,隔壁办公室则直接通知不必送来,任其处置即是。获取信息渠道多元,报刊开耳目的功能似已结束,作为落后产能,难逃被淘汰的命途。
几年前上海的报纸大面积退潮,秋风初动,四郊飒然,之后势头转至内陆省份。广告几近空白,由此资金日滞,财源困涸,市面日蹙,艰窘万状。省里一下子停了两报一刊,两报中都有相识者,其中一位是社长,饭局上说些苍白无力的话,举杯安慰之。僵尸总得处置,谁都知道关停是迟早之事,倒不如早死早转世,但谁也不愿在自己手里降旗。还发过几家外地报社集体讨薪的微信给另一社长朋友,遂被告知以后再有相关信息,速速转来,如此证据恰可作为向市里领导化缘的理由,“类似事件总不能发生在咱们这里吧”。
新人进不来,未来不可期,血液凝滞,一潭死水。旧人的一腔豪气热情,职业的神圣感,早已化作按部就班,顺理成章。单位有活动,请来记者,领取纪念品,发送通稿,尚需附带电子版,省得回去敲字。每遇节点,省报等央报版式,市报等省报版式,除却报头,版次位置、字体字号皆需一致,待到地方新闻,四版开外。虽曰免了校对之苦,却也耗人,夜班编辑要等到中午方得收工,头一天上班限单号,第二天下班限双号,车停在那里,半月未动。
千城一面时,差别于各城的吃喝;千报一面时,个性在各报的副刊。然副刊由日出而周出,由周出而半月出,空间狭窄到了可有可无地步,由此越是久滞,越是绝望,众心涣散,纷纷遽离,几位通达时务的编辑,或转至学院兼职老师,或转业创办留学中介,结交多老苍,一把年纪者,唉声叹气,一铺养三代,不承想自己竟熬不到退休,便得关张。
天地赋命,有生必有死。书报亭作为有碍市容的违章建筑,拆除殆尽,无报社会渐成现实。批评报道绝迹的年代,监督作用转移,“信法不如信访,信访不如上网”,流量即价值的年代,新闻观悄然改变。由媚权而媚俗,大众文化即快感文化,主体去中心化,亚文化取而代之。
不能说不努力,时常用力过猛,又是增强现实,又是虚拟现实,又是抖音,又是条漫,想尽办法吸引人。卖广告何如卖品牌,终究是卖内容。报纸存活的本质,是话语的权威性与中心化,由此获得信任度与公信力,故曰没有过时的报纸,只有背气的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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