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意义”的奴隶
鲁稚|文
鲁稚的阳台(ID:luzhi66)
01
我们总爱说“实现人生的价值”。这个“价值”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意义感,“人生的价值”就是赋予人生某种意义,实现了这种意义就等于实现了人生价值。
比如说,一个人,他每天很辛苦,只挣一点小钱,如果他感觉不到挣这个小钱的意义,就会觉得没意思,没价值。但是如果赋予“挣钱”以特别的意义,比如“对家人来说很重要”。而且这个意义也得到了家人的认可,家人很依赖,很感激,旁人也赞赏,也羡慕,那么他就觉得这个工作、这份辛苦很值得,很满足,也就实现了所谓的“人生价值”。
正因为我们都需要“实现人生的价值”,而这个“价值”又等于“意义”,所以我们实际上都是在为某种意义而活。
意义成为生命的动力,也成为某种标准,决定着我们的时间和精力为什么事情而付出,付出多少,感受如何,一切都取决于这个“意义”。
02
“意义”决定一切。那“意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小时候我常常思考“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其实就是在寻找人生的意义。为了快乐?但快乐都是肤浅的、短暂的。为了爱情?爱情又都是虚幻的、脆弱的。为了前途?前途更是一道无解的题。那时候深感人生无意义。但似乎又必须找到意义,不然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呢?但显然还得活下去。实在想不明白,最后只好以一句话了断——“活着”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
尽管这个答案很苟且,但终究是为自己的无力找了个托辞。现在看来,不仅是我,就连圣贤先哲,也都困惑,也都各说不一,未必有什么绝对真理。
“意义”和生命的其他原始本能不同,不是生而俱有的,没有一个统一的来源。上天赋予人类灵魂,却没有为这灵魂提供一套标配,这个灵魂的内容得靠自己去充值。而充值的渠道也不由自主,全凭运气,生下来碰巧落在哪个渠道,可能就终身使用这个渠道,很少有人能够跳出来。
就像如果全中国只有一家“中国移动”,那么我就只能插“移动”的卡,到“移动”的营业大厅去交费。幸好现在还有“联通”,还有“电信”,我就多了些选择。但多了些选择我就能做点什么牛逼的事吗?并不能。我还是和芸芸庸众差不多,因为我的手机已经被内置了操作系统,要么是安卓,要么是苹果,我没有能力去重新开发一套,开发出来也没用,因为我必须和别人一致,才能享受共有的APP,订一份外卖,或者聊聊天。
人人都差不多!人生所谓的“意义”,也是一套灵魂的操作系统,就像手机出厂时就已经内置了,要么是“安卓”,要么是“苹果”。我深知我一出生,就已经在接受这套“意义”的安装。有时候我想,假如我出生在非洲某个原始部落,我的父亲就可能是个扛着长茅打猎的人,我的母亲也可能不穿衣服,我则可能会在童年接受割礼,并以为这是天经地义。我会认同那个故乡,认同那群人的价值观,我和他们吃一样的食物,有一样的习惯。这是由不得我的事,就像一张空白光盘,被环境恣意刻写。
我能够不接受刻写吗?不可能!就像一张光盘无法拒绝电脑的操作一样。固然,有个被行了割礼的非洲女孩,几岁就被强奸,但她最终没有和其他非洲女孩一样,度过在我们看来悲惨的一生。但这主要得益于她有一个大城市的亲戚,让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她最终逃离部落,逃离非洲,逃到美国,还成了超模,有了在我们看来成功的一生。她有机会重装灵魂操作系统,由此改变人生,这其实是个特例。
03
我们可能会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非洲,但非洲人未必会认为自己不幸。
事实上,这台电脑的霸道是超出我们想象的。我发觉,现在我的任何一种思想,都在某种框架之内,都可以找到历史的渊源,我所想到的任何一个念头,都绝不是我所独有的,就连对眼前某个美景突然感动,脱口而出的竟也是一句古诗。我沮丧地发现,我想过的,别人早就想过了;我说过的,别人也早就说过了。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活着,尽管我与老庄孔孟佛陀耶稣已经隔了两千多年,但现在的我仍然没有跳出他们的思想,我还是活在他们所刻写的意义之中。当然,参与刻写的还有众多人物,他们都是程序猿。
再小的程序猿都是伟大的。再大的程序猿也都生活在程序之中。
人就是意义的奴隶,要彻底摆脱意义的枷锁是没有希望的,不是被这种意义所奴役,就是被那种意义所奴役。不过,我还是希望找到更好的刻写者,就像那个逃离非洲的非洲女孩,尽管她仍然生活在意义之中,但美国价值显然比非洲价值更好,至少对她来说。
所以,我终究是要寻找意义的。
04
正如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所说的故事对人类文明进化的作用,人类靠故事纺织的意义之网组织在一起,这个赋予世界以意义的能力是人类所独有的,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人类需要意义,每个人也需要意义,无意义的人生不可想象,意义是人(无论个体还是人类)活下去的根本动力之一。但同时人也受制于意义,被意义所利用和压榨。从这个角度来看,“意义”像一头魔兽,与人性共生,给人性活力,同时也吸人性之血而生长。
人是“意义”的奴隶。意识到这一点,我也坦然了许多,不再为实现了某种意义(价值)而欢欣鼓舞,也不再执着于对某些意义的实现。思索人生的意义固然是好,就像多搞懂几个APP终归是有用的,但一时搞不懂也没关系。意义太复杂,只能慢慢想。实在想不通就还是用小时候的策略吧——“活着”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
作者:鲁稚,作家,亲子教育专家。著有《随心写出好文章》《三年能走多远》等十余部家庭教育著作,《你不来我也等》《正在消失的物品》等十余部散文、随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