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七日谈《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诗经七日谈《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葡萄

今天请十方老师来谈谈诗经邶风中的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十方

这首诗是诗经中最优秀的诗篇之一，尤其是其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知感动了一代代多少人。邶风中优秀诗篇比较多，如柏舟、绿衣、击鼓、凯风、式微、静女，在整部诗经中都是十分突出的。

葡萄

看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好，在来看“死生契阔”的苍凉沉郁让人百感交集。

十方

这些诗中都有脍炙人口的章句，而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多优秀诗篇，一来是邶风入邦风比较晚，因而文字运用技巧更加成熟，二来邶是殷移民的核心群体，既保留了殷商文化，又受到周文化的影响，文化的交流，也催生了璀璨的成果。

十方

本诗中，死生契阔一句，确实荡气回肠，这是用来描写战友之间深厚感情的，但由于它的美已经超越了战友之间的感情，而在后世更多的被引作男女之间的感情。

葡萄

嗯，我也赞同是士兵想念家中妻子的

时代背景有资料介绍是鲁隐公四年（公元前719年）夏，卫联合陈、宋、蔡共同伐郑。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十方

本诗所描写的场景，其实并不复杂，是作者追随孙子仲，以及陈国与宋国的军队，去执行军务。而在执行军务中，丢失了马而又复得。末二章则表达出征在外的辛劳和悲伤。

葡萄

开篇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开篇战场的杀伐声，鼓舞将士上战场。

可是战士是怎么想的呢，他在想别人可以不用去战场，通过诗我们了解到士兵却是对必须上战场的无奈，可见人说“春秋无义战，”诸侯间发动的战争是不得人心的。

十方

本诗所描述的事件，目前有两种说法，一是郑玄所推测的《左传·隐公四年》州吁伐郑的事件，二是姚际恒《诗经通论》所推测的《春秋·宣公十二年》“宋师伐陈，卫人救陈”的事件。

十方

但从第一章土国城漕来看，城漕即筑漕城，从左传所记闵公二年卫戴公庐于漕，可见城漕在闵公二年之前。而宣公则在闵公之后，因此，我还是倾向于郑玄的见解。

葡萄

嗯，还是鲁隐公四年（公元前719年）夏可靠些。

葡萄

镗：击鼓的声音。

兵：是大兵，即戈矛剑弓弩。

土国：国中挑填混土的工作。

孙子仲：人名，统兵的主帅。

平：和好。

爱：语气助同，没有实义。

契阔：离散聚合。

成说：预先约定的话。

于嗟：感叹词。阔：远离。

洵：远。

十方

诗中的平陈与宋，平字在先秦有议和、联合、平定几种解释，但《春秋·宣公十二年》“宋师伐陈，卫人救陈”的事件也不能称为平陈与宋，而是平宋救陈，此外，平表明的是平定，是彻底击败，而本次卫救陈的结果只是退宋师，远远称不上平。从这里倒退，平在本诗中的解释，应当是联合。

葡萄

所以不是宣公十二年的事。

十方

你引的解释中，有几处是有问题的，兵是大兵，即戈矛剑弓弩等，而不能解释为刀枪，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刀枪。而且踊跃用兵，是拄着大兵蹲下跳起来，因此必定是长兵器，应当是戈。土国，是在国都中作土功，这个土功，可能是挖土，可能是筑版，就是商朝傅说所作的事情。成说，说是悦的通假。

葡萄

马瑞辰《通释》：“契当读如契合之契，阔当读如疏阔之阔。……契阔与死生相对成文，犹云合离聚散耳”。契即合，阔即离。十方老师对这两字有何不同的解析

十方

要解释这几个字，要还原当时的场景。春秋时期能作诗的，必定是贵族，因此，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说这句话的是谁？子又是谁？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作者说这句话，那么子，就是跟从他作战的宗族勇士，一个是作者的上司，也就是孙子仲说这话，那么子就是作者。

十方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话是西周时期，军中的誓词。即在征战前，军中无论材官还是普通士卒，都念诵一遍这个誓词，来提高勇气。

葡萄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如果不是夫妻间的，应当是军中的誓词

但从诗文来看，又像是说想念妻子

十方

开始我说过了，因为这话太美了，超出了誓词所能承载的范围，而可以被当做男女之情。

葡萄
但和诗中的细节描写有出入

描写细节，不知道何处安营，不知道在哪丢了战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还要现去把马找回来，可见战士是不想打仗的，行军途中一定也会有人逃跑，在这种情况下，士兵思家，想念亲人是很正常的，于是主人公想起了家中的妻子。

十方

如果是军中誓词，那么死生我们好理解，就是无论是死是生，都跟你在一起，那么契阔呢，那就不能说是聚散，因为打仗必然是在一起的，没有散一说。

十方

所以契阔，契就是投契，阔就是疏远。即无论我们是意气相投，还是平时比较疏远，在打仗的时候都要同死同生了。

葡萄

嗯，因为和生死对照的

十方

因为这是个战场情景，马瑞辰没有考虑到这话所用的场景问题，所以搞出个聚散离别的解释，是不可取的。

十方

而本句中的携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个偕老似乎与战场气氛不一样，我认为可以这样解释，我们死生契阔，都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而我们会打败敌人，这样就可以携手同老了。当然，也可以将老解释为死，就是跟你携手一同赴死，这样更契合战场气氛一些。就像屈原国殇所述：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葡萄

其实可能老真是当死讲的。觉得以前的人有很多的回避《笺》：“不还，谓死也，伤也，病也。

十方

刚才提到丧马的问题，姚际恒根据这个，推断这是卫国被打败，但州吁伐郑，历史上有两次，一次是围东门五日，二次败郑徒兵，都战胜而未战败，所以丧马走林之说不确。

葡萄

这个地方要注意下，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写丧马。

十方

我推断居处丧马，是行师途中的占卜，因为周易中记载了大量的丧马勿逐，居贞吉。当然这也是推测，即行师途中卜驻扎之地。丧马或是卜辞而不是真的丧马，或是居处之后，丧马而于林下逐获。

十方
对先贤回避问题，我也是很遗憾的，先贤们确实在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含混地一带而过，而没有实打实地从逻辑上弄清楚，这也是他们由于时代所限，资料所限，不得已的行为。

葡萄
年代久远又多战乱

十方

是的，本诗因为在邶风中，又明确提到孙子仲，平陈与宋，才幸运地能与具体历史事件联系上。

葡萄

如果是占卜的，这首诗一定是当时军中的歌，和妻子应当没关系了

有名有姓，应当是特重要的事件。

十方

是的，本诗与思妇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有思妇的提法，都是由死生契阔一句导致的。

葡萄

主要契阔两字可能我们后人与当时理解的不同。诗经中或者同期的还有用到这两个字的吗

十方

死生契阔的阔，作疏远将，而于嗟阔兮中的阔，则不得不解释为远，即远离家国。

十方

诗经中的契，除了本诗外，还有大东一诗的“契契寤叹”，绵一诗的“爰契我龟”，都与本诗所表达的意思不同。阔则只在本诗出现。

葡萄

了解了居处丧马的新意 再了解了死生契阔，这两个联系起来，可以推断击鼓就是军中的兄弟间的宣誓

十方

本诗还有个洵字，从水从旬，旬从勹日，表达日子周而复始，因而这个洵，先贤们认为与阔同义，都是远，但我认为应当解释为周而复始地重复，即一遍遍地说可以可以回国，但一次次回不去，所以最后作者用不我信兮来表达不满。

葡萄
嗯，想说这个一直理解不了

十方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应当解释为离开家国这么远，卫君这是不让我们活下去。一次次重复谎言，卫君这是不让我们再相信他了。

葡萄

假借为“恂”。诚然,确实〖indeed〗 

洵有情兮。——《诗·陈风·宛丘》 

洵美且异。——《诗·邶风·静女》 

请无瘠色,无洵涕。——《国语·鲁语下》 

又如:洵涕(默默地流泪。洵,通“泫”) 

十方

对诗经的研究，即便是训诂，也应当尽量进入作者写作的场景中，代入作者的角色，来思考字词的解释。而不能因为郑玄如何解释，孔颖达如何解释，朱熹如何解释，姚际恒马瑞辰如何解释，就必定要遵从。先贤们的可以参考，但如果我们有更合理的解释，还是可以提出新意的。

葡萄

如果认为前人的都对，也不会有各代的解读了

十方

今天是诗经七日谈的最后一次，就用这话作结尾吧。思想是自由的，一定不要让思想被哪怕是先贤的解释所束缚，而畏首畏尾。只有自由的思想，才能有崭新的成果。

葡萄

谢谢十方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