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访丁香
江南名城苏州,在我的印象中,是典型的烟雨江南,粉墙黛瓦如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里的明眸,是温柔富贵地,出产丝绸刺绣,还有丝绸刺绣质地的昆曲和评弹。似乎人们一到苏州,言谈举止也变得轻柔了、文雅了。
但在峥嵘岁月里,在人民翻身解放的征程中,苏州人展示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一面。就像刺绣中的双面绣,原本不过一面薄如蝉翼的绢,在其上绣出的作品,却能够两面完全不同,各有各的美妙。
那年到苏州拜访一位朋友,在朋友的陪伴下,我来到平江路附近的丁香巷,走近了一位苏州女子——白丁香。
白丁香本名丁贞,出生于1910年。出生后便被遗弃在苏州城东,留下的字条告知她的出生时间,并有“丁贞”的名字。后被白美丽女士收养,决定养女随她的姓,留原名中的一“丁”字,另加一“香”字,就成了“白丁香”。
聪慧又刻苦的白丁香自幼成绩出色,15岁考进东吴大学就读。1930年,她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次年转为中共党员。大学期间,她结识革命者乐于泓,后二人结为革命伴侣。这期间,白丁香往返于沪苏间从事党的地下工作。1932年9月,党组织安排她前往北平组织地下联络站,往返于平津一带秘密工作。后因叛徒出卖而被捕,被押解回南京中央监狱,同年12月3日夜被秘密枪杀于南京雨花台,年仅22岁,牺牲时已怀有6个月身孕。
乐于泓悲愤欲绝,向亡妻发誓:“唯将不息斗争,兼人劳作,鞠躬尽瘁,偿汝遗愿。”乐于泓深爱白丁香,多年独身不娶,直到18年后的1950年10月,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宣传部长的他,在部队进西藏的途中,遇到长相酷似白丁香的姑娘时钟曼,在组织的关怀下,他才渐渐打开关闭已久的心门。4年后他们成婚,生下女儿,取名乐丁香。
1951年,苏州市政府根据市文管会的意见,为纪念曾住在这条巷子里的革命烈士白丁香,遂将原“丁晋公庙巷”更名为“丁香巷”。
1982年,在白丁香牺牲五十周年纪念日,乐于泓领着妻子时钟曼来到雨花台烈士陵园,乐于泓与管理处商量,申请种下一棵丁香树以纪念半个世纪前的亡妻。管理处同意了。后来,管理处还加栽了21棵丁香树,凑成与烈士牺牲年龄相同的数字,成为一片小小的丁香林。1992年乐于泓去世,时钟曼领着女儿又一次来到雨花台,将乐于泓的骨灰安放在丁香树下……
此时,我来到丁香巷,天公有意,降下绵绵细雨,不用撑伞,亦可雨中惬意漫步。整条巷子保持着旧时姑苏情调,宁静而洗练,墙皮斑驳,门户半掩,一些小吃和民俗的招牌也古色古香,讲究内敛,不事张扬。巷子人家门楣大都是石库门,条石上凝结的岁月驻足。我下意识地猜想,如果从这条巷子走出去的白丁香,一个世纪后归来,小巷于她依然不陌生吧!
我看过白丁香的黑白旧照,短发,脸型是标准的南方女子模样,一双秀目热情而闲适,一望便能感受到友善,温情。我不知道她凝视南京雨花台的天边云彩时,是怎样的眼神,是否也这般安详,这般闲适,让人看了立马愿意返还微笑,彼此心灵相通。
我在丁香巷还看到一些游客,特意撑着红色的油纸伞,顾盼流连,拍照留念,尤其注重“丁香巷”三字入框。我明白他们的用意,是将此巷理解成了诗人戴望舒的那首《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这首新诗不但有一个关键词与此巷完全一样,而且,意境也相似。但我想,二者确也有内在相通吧。那一抹红,不仅仅是手中的油纸伞,也是一代又一代年轻的生命,绽放出来的红色之花,化作新世纪的漫天朝霞。(韩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