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光丨《潜邱劄记》编刻与删定考论
注:本文发表于《中国典籍与文化》2021年第3期,此据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李寒光老师授权发布。
《潜邱劄记》编刻与删定考论
摘要:阎若璩的《潜邱劄记》最早由阎学林刻于眷西堂,内容驳杂,后之学者多有批校。上海图书馆藏删定本经由吴玉搢、华玉淳、程晋芳、阮葵生等多人校订,是《四库》底本之底本。《四库》本删去了更多抄录原文或无关考证的条目,其实际分卷情况与删定本不同;对与钱谦益有关条目的删改,是受政治因素的影响。此书的删定,是考据学繁荣的结果,又影响学者以专做考据的姿态以及专收考据的方法编纂考证笔记,推动考据学的发展。
关键词:《潜邱劄记》;删定;程晋芳;《四库》底本
阎若璩(1636—1704),字百诗,号潜邱,山西太原人。著有《尚书古文疏证》《四书释地》《孟子生卒年月考》等。若璩上承明末清初方以智、黄生、顾炎武,下启乾嘉考据学,在清代学术史上的重要地位,早已被学界所公认。《四库全书总目》曰:“考证之学则固未之或先矣。”[1]给予高度评价。除上述专著外,阎氏还有一部重要的考证笔记《潜邱劄记》。此书为未定之稿,卒后由其孙阎学林搜罗遗文,于乾隆九年(1744)刊刻行世,即眷西堂刻本。但此刻本所收内容过于驳杂,多有随手抄录未加考订者。因此,有学者重新删定,乾隆中后期抄入《四库全书》。而阎学林刻本则被称为“别本潜邱劄记”,《四库》仅存其目。眷西堂刻本、删定本、《四库全书》本皆为后人对阎氏考证笔记的整理,三者有明确的前后继承关系,又各有差异。今以此书为例,考察由他人编纂的清人考证笔记的成书过程。
一、眷西堂刻本《潜邱劄记》的求全原则
《潜邱劄记》于乾隆九年(1744)由阎学林刊刻于眷西堂[2],近年《清代诗文集汇编》据此刻影印。是本书前有阎学林按语:
《劄记》卷一至卷六乃先大父有疑即录,自为问难之书,其中有已校订者,有止存旧说而未校订者。或谓林曰:已校订者自当付梓,未校订者乃古人旧说,似宜删去。林对曰:是皆先人疑而未订之义,虽存旧说,正多创论,补前人所不及,何敢妄加去取。至卷五一册,乃仲弟学机竭数年之力,于夙夕往来问难之家寻先人手迹,陆续成帙。若分门别类,林幼而失学,不敢漫为分晰,惟依笥中原本付梓开雕,以成先志云尔。[3]
从这段叙述中,我们可以读出阎学林刊刻其祖遗著的去取之意,即对阎若璩的读书劄记、遗文遗诗,无论是否经过校订,一并刊刻,不做任何内容上的删改,凡六卷。这六卷的内容:卷一、卷二为诸书考证,卷三为释地余论,卷四上为策、序、跋、启、哀辞,卷四下为丧服翼注、补正日知录,卷五为书简,卷六为诗赋。
对于各卷内容,最受非议的是其中抄录原文未加考订的条目,刊刻之前即有人建议删去,但阎学林予以拒绝,他认为即使没有辨证,也是阎若璩认为有疑惑的地方,可以引起后人的注意,所以应当保留。至于书简一卷,“乃仲弟学机竭数年之力于夙夕往来问难之家”搜寻所得,采辑十分不易,遂一并刊入《劄记》。对于内容分类,学林则认为自己学识不足,“不敢漫为分晰”。总之,眷西堂刻本旨在最大数量地保存先人遗稿,并最大程度地保存原貌。《四库总目》曰:
盖学林尊其家学,不欲一字散失,故全录旧文,漫无体例。如卷一中突出一条云“此自其胜场,安可争锋”;又突出一条云“此书讵复须注,徒弃人作乐事耳”。此类至多,当时不过以备简牍之用,乃一概录之,亦复何取。[4]
《总目》在批评此本的同时,比较准确地揭示了刊刻者的纂辑心态。这说明,阎学林在编纂时,完全坚持了求全的原则,而缺乏精善的选择。也正因如此,才有后来学者的重新删定。[5]
二、孙冯翼校本《潜邱劄记》删定者考证
《潜邱劄记》的刊刻,对阎若璩的学术起到极大的表彰作用。同时,由于此书为阎氏未定之稿,学界对其内容及学林之编纂颇为不满,于是不断有学者加以批注或删定。《四库存目标注》著录从清初到清晚期多个批校本:南京图书馆藏清初王闻远家钞本,潘耒校;上海图书馆藏清孙(凤)〔冯〕翼批校本;湖南图书馆藏清梁同书、钱大昕批校本,叶德辉跋;上海图书馆藏清吴骞校并跋、清抄本,陈鱣、洪颐煊跋;东北师大藏清缪荃孙校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本,傅增湘校并跋[6]。另据《中国古籍总目》,尚有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佚名批点本;南京图书馆藏清赵烈文批校、佚名校本[7]。又,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段朝端跋本;南京图书馆藏佚名过录潘耒批点本[8]。以上诸本除王闻远家钞本出现于眷西堂本之前[9]、吴骞校本为抄本,其他各本皆是在眷西堂本上批校。如叶德辉记梁、钱二氏校本曰:
乾隆十年(1745)其孙学林刻之家塾者。……此书经钱大昕、梁同书两家评校,皆用纸条粘附书中,日久必因脱糊散失,宜如何有以保存之?梁本工书,虽随手签题,殊见风致,钱书余有手钞《南宋馆阁录》,与此笔迹无异,信可宝也。[10]
傅增湘藏本乃据伪书《风庭扫叶录》校勘眷西堂本[11]。而上海图书馆藏孙校本,即《清代诗文集汇编》影印者,亦为眷西堂所刻。
“孙校本”或“孙冯翼批校本”的名称,是我们沿用了上海图书馆及《四库存目标注》的叫法,实则此本上的批注绝大部分并非孙氏所书。从这个本子的批校和抄写符号的笔迹判断,此本的删定并非出于一手。关于删定者,我们可以参考另一批校本,即嘉德公司于2011年秋季拍卖的黄裳的藏本,亦为眷西堂刻本。但遗憾的是我们无从得知此本现归何氏,只能从网络上看到四张照片。第一张是书前手抄的赵执信所撰《潜邱先生墓志并铭》半叶,书眉有朱批曰:“精论,无一字虚饰。”第二张为手抄《墓志铭》末半叶,书眉有朱批曰“亦确”,又曰“先生之学只是善引善触”。[12]第三张为卷一首半叶,正文有朱、墨圈点,眉上有二色批校,书写工整。与上图藏孙校本相校,此本书眉右侧多四行墨字,先是“朱笔华师道先生,墨笔朱竹君、吴山夫先生”二行,又小字“后晤鱼门云间列己评,非竹君也”二行。第四张为卷末黄裳跋,曰:
此眷西堂本《潜邱劄记》。余前已收有一本,今日过市观书,又见此朱墨批本,后更附旧抄《左汾近稿》一册,因更收之。潜邱此书刻于身后,编次零杂,漫无次第,山阳吴氏为之重编刻之,即《四库》所著录者也。此本与《四库》本亦未尽同,山夫之外尚有朱笥河、华师道两君所注,外更有墨笔批语甚富,曰“循按”,不知系焦里堂先生笔否?固是珍物,因不惮重收复本也。暇日当重为校定之,并求教于世之识里堂墨迹者。
丁酉春分日黄裳漫记于来燕榭中。
百诗文中多及牧翁,此本每每墨涂去,不知何也。岂在钱氏著作厉禁之时耶?又识。
今按:结合第三张照片所见钤印“黄裳藏本”,知确为黄氏故物。但此本或此跋皆不见于《来燕榭书跋》《来燕榭读书记》《梦雨斋读书记》等书,所以很难了解更多的细节。黄藏本卷首半叶的三条批校内容与圈删符号,与孙校本几乎完全一致。所不同有二:一是黄藏本另有说明批注的内容,即上文所述;二是孙校本字迹显非出于一手,而黄藏本字迹工整。二本均是朱墨二色,且相同内容的批注、圈删颜色一致。由此,我们推知黄藏本是孙校本的直接或间接过录本。[13]通过这些信息,可以补充我们对孙校本的认识。今将孙校本上的批注删校分为六类,从而推求其删定者。
黄藏本上的批校说明提到“墨笔朱竹君、吴山夫先生”,又曰“后晤鱼门云间列己评,非竹君也”。那么,全书中的墨笔批注至少出自吴、程二人之手。但细审各处笔迹,情况似乎更加复杂。我们首先确定吴氏手迹,见卷一“延平府志”条书眉,有墨笔批校引《宁波府志·选举志》,并曰:“此段较《延平志》及《温志》焉详,故录之。”(卷一,页39)这则眉批并没有署名,但之后又有其他人批校此注。先是在其右侧用朱笔批注“此段入之于注”,又有墨笔在朱批与原批之间书写“吴玉搢曰”四字。因为朱批紧挨原批书写,所以“吴玉搢曰”四字字号极小,硬挤到二者之间。因此,我们判定朱批在墨批之前,而最早书写的墨笔眉批,乃吴玉搢手迹。
确定了“延平府志”条眉批为吴玉搢手迹,相当于为判断是否吴批找到了标准。根据这条眉批,我们认为写在书眉上的排列整齐、字迹工整的小字,即为吴校,审其字体笔势,也比较一致,出于一手,当无疑问。吴玉搢的批注数量很多,但没有一则是署名的,“延平府志”一条的“吴玉搢曰”四字,就是后来的校注者补记的。不过,卷一“古者不分银锡”条书眉有墨笔粘签,论铜、锡搀合之事[14]。其后又有朱笔曰:“此辩入之注中,上加'山阳吴玉搢云’六字。”(卷一,页25)似乎也是追署吴氏姓名。但是,全书中这种墨笔书写的粘签数量并不多,且字迹略显潦草,与前文所述明显不同。因为后人在提到重新删定《潜邱劄记》时,首先想到吴玉搢,那么吴氏之功必然大于他人。所以我们认为此条虽然标记吴氏姓名,但未必是吴氏亲笔,疑后人审之不详而误。而且,在后来的《四库全书》抄本中,这条眉批也没有作为注文抄写在阎氏原文之下。
吴玉搢的删定,除了数量颇多的眉批,还有表示删存的符号,要抄存的条目在上栏外画一“〇”,要删去的内容,则在首字处画一“┓”,或分别在首末字处画“┓”“┗”。这些都是古人批校古书的通用符号,在吴氏之后,他人的删改也用同样的符号表示。因此,哪些是吴氏的删存意见,哪些属于其他删定者,比眉批注语的判定更加困难。这里,我们只能大致推测墨笔标记的部分符号出于吴氏之手。
综合各种不同的批注笔迹及删存符号,我们很容易发现,吴玉搢是最早校订这个刻本的学者,他做的大量工作,初步显示出以《四库全书》本为定型的《潜邱劄记》的面貌,后来的删定,都是在吴氏改本的基础上进行的。所以,在删定《潜邱劄记》的学者中,吴氏知名度最高。[15]
“朱笔华师道先生”。师道,玉淳字,号南林,江苏金匮人[17]。在全书的批校中,华氏姓名也从没有出现过。在其他著作中,也没有见到华师道校改《潜邱劄记》的蛛丝马迹。若非黄藏本的说明,恐怕华氏删定之功没矣。现在看来,因为颜色的不同,华氏手迹反而成为最容易辨别的一种[18]。
华师道的批校分为三类:一是增加了多处吴玉搢没有批校的内容。如卷二“余尝发愤叹息”条,吴氏欲抄存,标“〇”,华氏亦标“〇”,又在“三百年文章学问”句旁朱笔注曰:“应增'前明’二字。”(卷二,页51)又如卷三“按江西之名有三”条,吴、华皆标“〇”抄存,华氏又有朱笔眉批:“《史记·项羽纪》:会稽守通谓项梁曰江西皆反云云。其所指更广,亦难考。”(卷三,页103)二是针对吴氏批语再作说明。如上文提到的两处标注将眉批抄入注文的地方。又如卷一“旧郑樵好说中原山川”条,吴玉搢眉批曰:“'旧’字不可解,可去此一字,于文理无碍。”华氏朱笔增注曰:“此条入'释地余论’。”(卷一,页15。“释地余论”的问题见下文。)等等。三是确定并调整吴氏的删存意见。如在原来标记的抄存符号“〇”上方再画一“〇”;或原来用“┓”删掉的条目,华氏用朱笔在上栏外画一“〇”,表示仍可抄存;或在原用“〇”表示抄存的条目书眉处批注,说明应当删去的理由,等等。如卷一“尚书是正”五条,原删定者(当为吴玉搢。)标“〇”,华氏于第一条书眉批注曰:“按:此诸条已见《尚书是正》,此非难得之书,则所择之语可以不录。”(卷一,页5)又如“郑樵氏族略曰”条,吴氏眉批:“此条可不必存,第二卷有一条较此为详,存彼可也。”华氏将“此条可不必”五字删去,并在本条首字旁加了“〇”,表示前后二条可并存。(卷二,页24)再如卷二“吾学编”条,吴氏标“〇”拟抄存,华氏不标“〇”,朱笔眉批曰:“《明史》已载其略。”(卷二,页66)表示删去此条。此皆华玉淳删存与吴玉搢不同者。
由此可见,华玉淳对《潜邱劄记》的删定是全方位的,做了大量工作,尤其是修正和调整了吴玉搢的一些删存意见,使《潜邱劄记》的内容更偏重考据辨证。这一点,应当引起学者的特别重视。
除“吟晖楼”三字外,第五册书衣还有署程晋芳字号的手书跋语一则:
此不必重抄,留刻全集录入书简一门可也。鱼门。(第五册书衣,页151)
说明程氏重抄了此本,并对拟删书简一卷的归属提出建议。此本归孙冯翼之后,孙氏在上二跋后及第二、三、六册书衣都有手书记语,反复强调程氏校订之善:
篇中多未定论,经程鱼门重校,更精益求精矣。十四日记。(第二册书衣,页42)
此书经鱼门太史手定,未能手写副本,其率。后余从废书得之,欲录一通,又匆匆少暇。今年秋闱后,晤方石亭,渠许觅抄,亦未能之。不知何时方了此愿也。凤卿记。时庚申十月。(第三册书衣,页82)
此卷五同卷四上序、跋、启、策皆不必抄入,留刻入全集。鱼门之言为善。凤记。(第五册书衣,页151)
此外在各册书衣上还有孙氏关于抄写此书其他事项的跋语,不一一抄录。孙冯翼,字凤卿,于嘉庆中刻《问经堂丛书》六十四种。据第二则手记,知此书后为孙氏所得,庚申当为嘉庆五年(1800)。“程鱼门”“鱼门太史”即程晋芳,晋芳字鱼门,官至翰林院编修,故有此称。
结合黄藏本所记“后晤鱼门云间列己评”之语,可以推断书中的墨笔批注及删存符号,也有出自程氏之手者。遗憾的是,与华师道批注一样,也没有任何署名。华氏用朱笔,容易辨别。程氏用墨笔,则难以确指。墨笔批注除了书写工整、字体一致的吴玉搢手迹外,还可明显分为四类:一是上文提及的不能确定是否朱筠手笔的粘签,二是署名“吾山”或“吾山记”的9处眉批或旁注,三是署名“礼山”的粘签,四为直接批于书眉上而字画较为潦草的文字。其中,最有可能属于程晋芳的,显然是第四类批注。
程晋芳删定的时间,必然在吴玉搢、华玉淳之后。上文卷一“延平府志”条于朱墨二批之间挤入的“吴玉搢曰”四字就是这类情况,还在右侧写了一个“抄”字。这些都可以证明其书写时间较晚。(页39)程晋芳的批注,基本上不涉及内容的辨证或论据的订补,而是偏重于单纯是否抄写的指示,如“抄”“以下五条抄”“皆照抄”“释地”“入丧服翼注”“此本全写”“删”等等。这些删存指示与吴、华二校基本一致,同时也对一些条目的去取做了适当的调整。
5. 阮葵生(1727-1789)
阮葵生的批注为墨笔手书,是唯一明确署名的一类,分别为卷四上“春秋左传属事”条(页124)、“贺黄公载酒园诗话”条(页127)、卷五“恩制赐食于丽正殿书院宴得林字”条(页182)、“韩昌黎祭十二郎文”条(页184)、“又与戴唐器”条(页196)眉批及卷二“野望因过常少仙”条(页52)、“率三十钟而致一石”条(页63)、“罗虞臣长子亦可为人后议”条(页74)、卷五“特假旧唐书”条(页165)旁注,凡9处,校语下均小字书“吾山”或“吾山记”。吾山为山阳阮葵生之别号,可知阮氏亦对阎书加以删定。其《茶余客话》为我们提供了更加充分的证据,使我们有理由相信此“吾山”定为阮氏无疑。卷二一曰:
《潜丘劄记》乃先生未定之书,零笺碎纸,投入一笥。捐馆后,家人与计簿食草并入笥中,学林不知抉择,将他人往还手迹及陈言狎语游戏之词,悉条举而剞劂之,砆玉并陈,大失潜丘面目。予尝删存十之五六,卓然可传不朽。[22]
根据这段记载,阮葵生曾对眷西堂刻本《潜邱劄记》做了大量的删定工作,删去全书一半多的分量。不过除了以上9条,其他批校均无从判定是否出自阮氏之手。我们认为,书中的“〇”“┓”等删存符号,应当有阮葵生标记者。关于阮氏删定的时间,只能确定在吴玉搢、华玉淳之后。卷二“率三十钟而致一石”条,吴氏眉批曰:
此不知致粟于何处,道路之费,如此之多。能考核明白,则妙矣。
此条下又有署名“吾山”的墨笔旁注曰:
三十钟致一粟,见《汉书·主父偃传》,潜邱谓人所共晓,故不著篇名。上评甚陋。吾山记。(卷二,页63)
显然,阮氏此论是针对吴校而发,则阮校必在吴校之后。并且,阮校亦为亲笔手书,而非从他处转录。由此,我们更加肯定阮氏用“〇”“┓”删定阎书的可能性很大。
又如卷五“长洲苑对短簿祠”条,有“勿求于心学问雷何思太史以为千古大受用人也”句,吴氏眉批曰:
“雷”字下“何”字当是“同”字,然下三字又难解。
阮氏加“〇”接着写道:
此评似误,“学问”二字当属上句读,“雷何思”乃太史之姓字也。既点破句,文义又致不通。甚矣,评书之不易也。吾山。(卷五,页196)
此亦由吴校而发,而写至“太史之”时,因下有朱、墨二“〇”上下并列,故转行。据此,则先有华玉淳标抄存符号“〇”,再有阮氏此论。故阮校在华校之后。至于阮校与程校的先后次序,我们无法考证[23]。
署名“礼山”的墨笔粘签共有3条,分别见于卷四上“宋中丞荦七十寿”条、(页130。此签原不在此,脱落,夹于此处。)卷六《与唐器》诗条(页221)及书末。其中《与唐器》诗处的粘签署“戊戌九月二日”,钤“礼山”朱文小方印。今按:礼山不知何人,戊戌亦无法考订为何年。或与前述未署名的墨笔粘签出于一手,然朱筠无字号为“礼山”者,则朱筠或真如黄藏本所云,未有手删校订之事。此亦存疑。
除以上六家之外,孙冯翼与常循也需一提。孙氏虽然收藏此本,并约方石亭同校,在书衣上写下题跋,拟重新抄录,但书中似乎并没有孙氏删校的实例。又,黄裳跋语中提到的“循按”,在孙校本中并没有发现,黄氏猜测为焦循,但实为常循,与据孙校本过录的另一抄本有关[24]。此二事亦有关于眷西堂本《潜邱劄记》的删定,特记于此。
综上所论,上海图书馆藏孙冯翼藏本眷西堂刻《潜邱劄记》历经多位学者校注删定,可以确定的是,吴玉搢为此本的第一删定者。在此基础上,华玉淳又进一步修正、调整吴氏删存意见。之后,阮葵生也参加了此本的删定工作,可能是受了程晋芳的委托。最后,程晋芳依托各家成果,再次确定抄存或删削的条目,为重新编纂一部符合当时考据学风尚的《潜邱劄记》做好铺垫。
三、孙校本《潜邱劄记》的历史定位
孙校本上各家删定的情况,说明清代学者不满于阎学林编纂的“一味求全”,表现出想要重新整理《潜邱劄记》的意愿。而程晋芳对孙校本删定的参与,使这个本子具有了特殊的意义。由于《四库全书》所据底本为“编修程晋芳家藏本”[25],因此,我们不禁怀疑,孙校本是否就是《四库全书》抄录《潜邱劄记》的底本呢?其实不然,因为孙校本的内容、批注与《四库全书考证》的校勘记并不相符。《四库全书考证》是纂修《四库全书》时所形成的一部群书校勘记,张升教授详考其成书过程,总结到:
一般来说,《四库》书经纂修、分校、覆校等校办后,粘贴校签,然后经由总纂、总校、总裁等审核,酌定、认可其中的一些校签,并从中选取一些写成黄签。可以说,黄签是校签的精选。《四库全书考证》即是汇编、加工上述黄签而成的。[26]
检《四库全书考证》卷五十三,有校《潜邱劄记》10条,数量虽然不多,但足以说明孙校本并非阎书之《四库》底本。为表述清晰,我们以表格形式加以比较。
以上10处校勘,孙校本只在第1、9两处有眉批,而这两处中,第9“炳烛”条孙校本与《四库》底本并不一致,其他8条中,亦只有第2“寒”字、第8“都”字条孙校本与《四库》底本一致,另6条则否。况且,在孙校本上,我们也没有发现《四库》底本上通常会有的“翰林院印”满汉文方章或其他内府印迹。由此可证,孙校本的眉批并非《四库》馆校勘官之校语,孙校本亦非《潜邱劄记》之《四库》底本,而是在孙校本与《四库全书》本之间,还有一个抄本。
前文已经确定,孙校本先后经历了吴玉搢、华玉淳、程晋芳[28]的删定,而《四库总目》著录说是吴玉搢删定本,未言及他人名氏。那么《四库》底本的抄录是在吴校之后,还是在华校之后,抑或在程校之后?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关系到对《四库全书》本《潜邱劄记》形成过程的梳理。我们将吴氏、华氏、程氏校定结论的明确不同之处与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相比较,以期探求《四库》底本的版本来源[29]。今以眷西堂刻本卷一(相当于《四库》本卷一前半)为例,罗列各次删定意见及《四库》本的抄存差异: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发现《四库全书》本的抄存情况与吴玉搢的删定意见不合的有55条,这55条包括14条与华玉淳删定意见相同,21条与程晋芳意见相同,(其中9条与华玉淳意见一致。)另29条与吴、华、程三者的意见都不同。相比较而言,《四库》本的删存情况与程晋芳的删定更加接近。这说明《四库》底本重抄的时间,不仅在吴玉搢删定之后,而且在程氏删定之后。某些具体条目的校改、增注,也体现出这一点。如“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条,若璩引用明太祖朱元璋言论,至“未尝不以数言”。阎氏接着说:“大哉圣训,真可续入六经矣。”华校删去“大哉”一句,并于“言”旁添写“也”字。(页31)《四库》本即据此抄写,以“未尝不以数言也”结句。(页393)“李方叔责功子瞻不荐己”条,华氏校“惟司马君实与老叔兄弟耳”曰:“按本文无'老’字。”(页34)《四库》本亦删去“老”字。(页396)“延平府志”条,吴校眉批抄录《宁波府志·选举志》,华氏曰“此段入之于注”,程校补写“吴玉搢曰”四字,(页39)《四库》本即以“吴玉搢曰”起首抄于正文下,(页399)等等。因此,孙校本汇集三次删定,是眷西堂原本向《四库全书》本《潜邱劄记》的过渡状态。在这个过程中,吴玉搢、华玉淳、阮葵生、程晋芳等多名学者反复删改校订,逐渐形成了现在的面貌。而清人及《四库总目》屡称“山阳吴玉搢所删定”[30],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
综上所论,上海图书馆所藏孙冯翼旧藏本《潜邱劄记》,先经吴玉搢批校,之后华玉淳、阮葵生、程晋芳等人都在前人基础上再加删定。因此本为程茂吟晖楼藏书,所以很可能是程晋芳主持了后来的删定活动,并将数次删定的结果抄成一个新的本子,即程晋芳所献《四库》底本[31]。在重新抄写的过程中,又进一步做了一些删改调整,因而《四库》本的抄存情况有与三次意见均不同者。所以,我们得出结论,程晋芳删定过的《潜邱劄记》,当为《四库》底本之底本。
四、删定本与《四库》本之异同
孙冯翼旧藏吴玉搢、华玉淳等人先后删定的《潜邱劄记》为《四库》底本之底本,但删定本与文渊阁《四库》本之间仍有很大差异。在内容上,《四库》本删去了更多抄录原文或无关考证的条目,但删定原则与吴、华一致;在分卷上,删定本所拟定的分卷与《四库》本的实际分卷情况也不一致。
(一)删定本与《四库》本内容之比较
学者对眷西堂刻本不满有二:一是收入内容过杂;二是不合考证笔记编纂体例。针对这两个问题,每位学者所采取的办法首先是删减其中不合考证之旨的文字,包括仅录旧文无所发明的杂抄、荒诞狎谑语涉不经的议论及与考证无关的诗赋策论等。其次,对全书内容适当分类,重新分卷。
吴玉搢删定时,已在眉批中交代了理由,如卷一首页吴氏眉批曰:“凡节钞古书数句,而别无议论发明者,皆可去之。”(页3)又如“刘兰列传”条,眉批:“此等话即载之正史,亦不必特录出。”(页26)再如卷二“金华王象之”及以下三条,吴曰:“此数条皆系考《禹贡》三江,既入之文,但类聚于此而未加论断耳。”(页53)皆欲将仅抄录经史百家之言删去,以阎氏未加考论也,此类情况最多。也有对重复内容的删削,如卷一“直卿问古以百步为亩”条,吴氏眉批:“后又见此条。”而没有标“〇”,(页16)并且在后一条上标记“〇”。(页18)又如“贾公彦曰凡言互文者”条,吴氏眉批:“此句又见第五卷,此处无他语,或可不存。”(页25)吴氏不仅认为这些抄录古书或重复的条目不合著书之旨,而且指出有些内容大损阎若璩名声。如卷一录夏侯审、杜牧诗二首:“夏侯审《咏被中绣鞋》云:云里蟾钩落凤窝,玉郎沈醉也摩挲。陈王当日风流减,只向波心觅袜罗。杜牧《双行缠》云:钿尺裁量减四分,碧琉璃滑裹春云。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画裙。”吴玉搢认为这类艳情诗当然不能出现在以考据著称的学者的著作中,乃曰:“此种亦刻入,累先生不少。”(页29)故删去。卷四上《宋中丞荦七十寿》一篇,吴氏曰:“非但谄谀太甚,直是文理不通,考据家出丑乃尔。”(页131)等等。后来的删定者对吴氏具体到每一条劄记的删存意见虽然有所调整,但都遵循着之前所提出的删定原则[32]。
今所见《四库》本则在此本删校的基础上,对《潜邱劄记》的内容又有删减。仍以卷一为例,我们发现,《四库》本抄录的实际情况与程晋芳删定时标注不一致的,共有36条,其中程氏拟抄而《四库》本删去的有25条,程氏仅标注抄存而《四库》改入“释地余论”或“丧服翼注”的有9条,程氏未标“抄”字而《四库》本抄存的有2条。我们重点看程氏拟抄而《四库》本删去的25条,发现有15条的内容都是直接从前人著作中抄录而来的,阎若璩未加按语或评论。另外10条则多无关考证。如“韦孟既归”条:“韦孟既归,犹梦面争王室之事;虞世南既死,帝犹梦其进我谠言。真谏死之异闻,忠臣之盛节也。”(页27)此属随手所记,称述直臣气节者,且小说传闻,未必可信。又“王莽时求封司马迁后为史通子”条,胪举历朝表彰文人贤才之事,曰:“可谓艺苑之德音,文人之宠遇矣。”(页33)此为评论史事、发表感慨,亦无关考证。“近代文士”条谓杨慎“务博而不明理,好胜而不平心”,讥讽杨氏“尚可谓读书识字者耶”,(页33)盖因此非平心之论而遭删削。最集中删而不抄的是若璩答他人之问的3条,涉及对宋明理学的评论以及对宋代以前经学的叙述,(页37-38)在《四库》本中亦一并删去。
刻本卷三“释地余论”、卷四下“丧服翼注”“补正日知录”,吴玉搢等除将刻本卷一、二中论舆地、丧服且属阎氏考证的条目移入“余论”“翼注”之后,对三类内容全部保留,《四库》本亦一一抄录。刻本卷四上为策、序、跋、启、哀辞,吴氏曰:“此卷虽整饬无疵,然亦人所共见,竟全删去。”(页116)而又认为跋、序多有可存者,因此并未全删,择善而存之:“此下多可存者,但不必立跋为一类,此非刻全集也。”(页123)《四库》本所抄与吴、华删存情况相同。刻本卷五为书简,吴氏等删去数通,《四库》本则又有删削。刻本卷六为诗赋,《四库》本皆为删去。这些删改虽然表现在《四库》本与删定本的差异上,但实际上是已经缺失的《四库》底本的变动。另外,据《四库总目》所言,删定后作为底本的抄本“中间重见者四条,三见者一条,尚沿原本之误,今悉删正”[33],则是馆臣从底本抄录时,又有稍稍删削。从以上二本内容情况看,《四库》本虽然删去了更多的条目,但所秉持的删定原则与吴玉搢写在书眉上,华玉淳、程晋芳等共同遵循的是一致的,这个原则就是与阎学林的“求全”相对应的“求善”原则[34]。
(二)删定本与《四库》本分卷之比较
《四库全书总目》对四库底本重新分卷的情况有所描述:
原刻首两卷杂记读书时考论,多案而未断,此本删并为一卷;原刻卷三曰“地理余论”,以《禹贡》山川及《四书》中地名已详《疏证》与《释地》,而此特其余论耳,此本次之卷二,而取首两卷内合于此一类者,次为卷三;原刻卷四上录杂文序跋,卷四下曰“丧服翼注”,曰“补正日知录”,此本取首卷内涉及《丧服》者,次“丧服翼注”后合为卷四,移杂文序跋附“补正日知录”后为卷五;原本以与人答论经史书录之卷五,以考博学宏词赋一首并杂诗若干首录之卷六,诗赋非若璩所长,且劄记不当及此,此本删去,而存其与人答论经史书为卷六。[35]
显然,相对于眷西堂原刻本而言,《四库》底本的各卷内容有所调整。但在吴玉搢等删定的底本上,即《四库》底本的底本上,已经提出了重新编排卷次的设想,批注在书眉上。如卷三末条眉曰:“云入'释地’者,皆入此条之后。计其页数多寡,厘作二卷,为卷三卷四。”(页115)卷四下首条眉曰:“此为卷第五。全抄。”(页134)末条眉曰:“前卷凡入'丧服翼注’者入此后。”(页140)卷五首条眉曰:“此下二卷为卷六卷七。”(页151)可知原拟定分为七卷,这与《四库总目》所言及《四库》本并不一致[36]。今将眷西堂刻本、删定本及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之分卷列表比较如下:
从删定本拟定分卷的批语及内容构成来看,主要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是内容上以类相从,将考论地理与丧服的条目分别统摄于“释地余论”“丧服翼注”下;二是考虑到删定后内容多寡的实际情况。而《四库》本的编次现状,也恰好反映了这两方面的考虑。如删定本没有提出合并卷一、卷二,但经过数次删削之后,这两卷的篇幅比原来大为缩减;加之卷二后半有大量考论地理的条目,在重新抄写时大都移入“释地余论”,因此,从数量上考量,合为一卷。而从卷一、卷二中摘出的地理考证,条数亦复不少,只好单独成卷,再将为数不多的序跋附于“补正日知录”之后。这个变化说明删定本、《四库》底本与《四库》本有非常紧密的相互承继的关系,是对“求善”原则的一脉相承。
(三)删定本与《四库》本之“不善”
无论是删定本还是《四库》本,与眷西堂原刻本相比,有一种删改情况极为不善,足以引起我们的极大兴趣,即对与钱谦益有关条目的改动与删削,我们略举数例,说明删改的情况,并讨论其缘由。
1. 整条删去。有的在删定本上就拟删,有的则在《四库》本中删去。如:
(1)“钱牧斋复徐世溥巨源书”条,先涂去“钱牧斋”三字,后删去此条。《四库》本不抄此条。(删定本卷一,页7/《四库》本无)
(2)“列朝诗集”条,原保留,程晋芳删去。《四库》本不抄此条。(卷一,页22/无)
(3)“钱牧翁尝教其族孙遵王作诗法”条,原保留,后改“钱牧翁”为“虞山”。《四库》本不抄此条。(卷五,页165/无)
(4)“归查汉艺文志”条,改“牧翁”为“近有人”。《四库》本删去数句。(卷五,页196/卷六,页560)
(5)“牧斋于同时文士”条,原保留,后涂去“牧斋于”三字。《四库》本不抄此条。(卷五,页197/无)
2. 将有钱谦益名号或著作的语句删去。如:
(1)“金石要例”条,拟删自“钱牧斋宗伯告徐巨源曰”至“汪苕文亦与人书”前之文字,皆为钱谦益语。《四库》本删“钱牧斋宗伯告”六字。(卷四上,页123/卷五,页507)
(2)“闻诸牧翁云乐府人生富贵何所望”条,《四库》本删“闻诸牧翁云”五字。(卷五,页179/卷六,页542)
这种情况有的在《四库》本中整条删掉了,如上1(5)。
3. 将钱谦益的名号改作他人或通称。如:
(1)“蔡公鹤江在词馆”条,“近钱牧斋遍考宋刻本”句,《四库》本改作“近朱锡鬯遍考宋刻本”。(卷一,页22/卷一,页388)
(2)“钱牧斋引程大昌注杜诗”条,改“钱牧斋”为“近有人”、改“牧斋亦”为“独”。《四库》本作“近有人”“独”。(卷三,页83/卷二,页425)
同样,也有在删定本中乱改名号,而在《四库》本中整条删掉的,如上1(4)。
黄裳跋曰:“百诗文中多及牧翁,此本每每墨涂去,不知何也,岂在钱氏著作厉禁之时耶?”按:禁毁钱谦益著作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底[37],而在此之前的乾隆二十三年(1758)、乾隆三十九年(1774),华玉淳、吴玉搢已分别去世,此类删改显然非二氏所为,从孙校本删存标记的前后次序上看,也是在吴、华之后。因此,这些条目当为程晋芳所删改。李调元《送程鱼门晋芳舍人奉诏回南访求遗书》作于壬辰年,即乾隆三十七年(1772)[38],可见,程氏从下令征书伊始就积极访书、献书,经由吴玉搢、华玉淳删定的眷西堂刻本《潜邱劄记》就是程氏采访到的一种。在重新删定、抄录时,程氏又虑及对钱著的禁令,乃删改其中的违碍字句。这种对作者原书的改动是迫于政治压力的行为,是不得已而为之所造成的“不善”,可见,在特定环境下,编定他人著作而欲求其善,也会受到各种因素的限制,难以尽善。
五、结论:清代考据学视野下的《潜邱劄记》删定
通过以上对《潜邱劄记》眷西堂刻本与后来删定的本子的考察,我们得出结论,阎学林完全是秉持“求全”的原则辑刻祖父遗著,而后来学者的删定,从吴玉搢,到华玉淳,再到阮葵生、程晋芳,最后到《四库全书》本,都是坚持了“求善”的原则。后者所谓的“求善”,实际上是对清代考据风气盛行的一种回应。
阎若璩生于清初,所涉既博,论学又不免明人评点习气,还带有个人崇理傲慢的性情。其读书劄记、诗文信札中充斥着各不相同的思维方法、心得体会。阎学林收拾残丛,将劄记与诗文书简合编,汇刻为笔记体著作,这种做法本无可厚非,对保存先人遗稿大有禆益。后人有所不满,认为不能尽善,这种认识首先是给阎若璩贴上了“考据学家”的标签,他们评价“善”与“不善”的标准,也是考据学的标准。在这种推崇考据的风气下,不同学者对《潜邱劄记》反复删削,越删越少,不仅删弃了直录他人他书的内容,就连作者发表议论及独抒心得的内容也大肆刊落。到《四库全书》本,终于把一部内容多样、思想丰富、风格迥异的笔记体杂著“改造”成了严肃谨慎、体例规范、较为纯粹的考据学著作。因此,《潜邱劄记》的删定,是清代考据学繁荣之下的必然结果。这个删定后的版本,经过《四库总目》的鼓吹标榜,俨然成为考据学家阎若璩的代表著作。删定本《潜邱劄记》反过来又影响了一大批学者学习、效仿,以专做考据的姿态以及专收考据的方法编纂考证笔记,推动考据学的进一步向前发展。
《潜邱劄记》的删定,是兴趣广泛、风格多样的学者阎若璩的不幸,却是考据学家阎若璩之幸、清代考据学之幸。长期以来,学者沿袭了《四库全书总目》的观点,对眷西堂本多持否定态度,而对删定本赞赏有加。直到今天,这种观念仍起主导作用。不过好在学者的删定主要以眷西堂刻本为底本,而没有将删剩的内容重新抄写刊刻,这才使得学林原刻本得以流传至今[39]。上世纪90年代,学界对《四库全书》存目部分进行了系统而全面地考察,将存世著作影印出版。但《别本潜邱劄记》虽收藏者颇多,却未予收入。杜泽逊教授记录影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之情状:
《存目》所据为阎学林刻本,较《四库全书》所收吴玉[搢](缙)删定本多卷六应博学宏词赋及杂诗(详见《提要》)。馆臣谓诗赋非若璩所长,是也,而零篇碎简亦未尝非考史之资。故余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建议收入阎学林本,不避与库本重复。一九九五年三月六日会议通过。不知何故,终未见采。[40]
此说独具慧眼,令人叹服。阎若璩虽不擅诗文,但他的诗赋著作,后来从未被另行辑刻过,若非眷西堂本,恐今早已不存,这些诗赋作品对我们了解清初学者的文学成就,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另外,在最终定型的《四库全书》本中,阎若璩对钱谦益的敬意荡然无存,更有甚者,出现张冠李戴的现象,钱氏之说错安到朱彝尊名下。这种情况,在当时不能尽善,今天看来,却完全可以据学林原刻本加以弥补。
附记:本文撰写并定稿于2017年4月,同月,中国知网收录2016年东北师范大学王春伟硕士毕业论文《〈潜邱劄记〉版本研究》,之后笔者曾向春伟兄请教。其研究议题与本文有所重合,且部分结论一致,亦有较大差异。今将相关内容附于注中,以便互参。笔者亦尝就本文与南京大学宣燕华博士讨论,2020年1月,《古典文献研究》第二十二辑上卷已发表宣博士《阎若璩〈潜邱劄记〉编刻与流传考略》及拙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潜邱劄记〉考论》,宣文提及本文,本文在最终收稿时又参考了宣文相关内容。特此说明,一并向王、宣二先生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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