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忆赤峰”系列之一:庆州白塔有遗篇
庆州白塔有遗篇
[引题]:1981年9月,工人们在为林东旅馆开挖下水道时,曾出土过经幢碎片数块……
全盛时期
为避绮吟不肯吟,
既吟何必昧真心。
吾师如此过形外,
弟子争能识浅深。
这是一首辽诗,名为《以司空大师不肯赋诗以诗挑之》。那么,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呢?司空大师又是何方神圣呢?若想知其来龙去脉,这事儿还得慢慢道来。
时至今日,在赤峰境内仍有很多大辽契丹帝国时期的佛教建筑遗址,比如喀喇沁旗牛营子西北的辽代洞山石窟庙,再比如巴林草原上的庆州白塔子,还有著名的大明塔以及真寂之寺等等。这一切都说明,在大辽契丹帝国,佛教是何等的兴盛啊!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魏道儒认为,最初,契丹人本没有佛教信仰。但随着对外征服战争的扩大,契丹人接触到汉族和女真族的佛教。为了使被掳掠的汉民能够在迁徙地稳定生活,契丹统治者开始允许佛教的存在和发展。据说,阿保机即位的第三年(公元918年,神册三年)夏天,诏命左仆射韩知古在龙化州(现奈曼旗八仙筒镇西)大广寺建碑,以纪功德。公元936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起兵叛乱,后唐朝廷派兵镇压。石敬瑭自感难敌,认辽太宗耶律德光为干爹,借兵抵御后唐朝廷。耶律德光当然不会因为叫两声爹就真的帮石敬瑭造反,而是狮子大开口,要求割让“燕云十六州”。对于如此无理要求,石敬瑭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于是,耶律德光轻而易举地捡到了一块天大的肥肉,也同样二话不说就发大军帮石敬瑭灭了后唐,建立了后晋。
当时,“燕云十六州”为佛教兴盛地区。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佛教信仰开始渗透到契丹人的宗教生活和政治生活中,与契丹人的原有宗教信仰相互融合。在此,不得不说,耶律德光虽然为大辽契丹帝国得到了“燕云十六州”,却也为以后的亡国埋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真正的所谓“福祸相依”哟。当然喽,此为后话了。此后的三朝,即世宗、穆宗和景宗(公元947年—公元—982年)年间,佛教在大辽契丹帝国逐步发展起来。到了圣宗、兴宗和道宗(公元982年—公元—1101年)这三朝,正是辽代佛教的百年兴盛时期。而上面的这首《以司空大师不肯赋诗以诗挑之》的作者就是辽兴宗耶律宗真。
据史料记载,辽兴宗耶律宗真(公元1016年—公元—1055年),字夷不堇,小字只骨,辽圣宗耶律隆绪之长子,生母钦哀皇后萧耨斤,自幼为齐天皇后萧菩萨哥抚养,视如己出。宗真聪明,豁达大度,身材魁伟,善骑射,好儒术,通音律,崇佛教,三岁时封为梁王,太平元年(公元1021年)立为皇太子。太平十年任北、南院枢密使。十一年(公元1031年)六月,辽圣宗去世,耶律宗真继位,时年16岁,改元景福,又改元重熙,由生母萧耨斤摄政,逼迫齐天皇后萧菩萨哥自杀。
佛舍利塔
在赤峰市的巴林右旗,有一个苏木叫索博日嘎。“索博日嘎”是蒙古语,汉译为“塔”。在索博日嘎苏木境内,有一座辽代的大白塔,当地人习惯称其为“白塔子”,即庆州白塔,大名叫“释迦佛舍利塔”。庆州白塔是辽代空心塔的代表作,背靠连绵起伏的苏克鲁斜群山,面临滔滔不息的查干沐沦河。
1988年,辽庆州白塔连同辽庆州、辽庆陵被确定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后,国家文物局立项整修,1990年正式启动。在维修辽庆州白塔工程中,考古工作者在古塔顶部的天宫中发现一批珍贵的辽代文物,包括百余件密宗杖竿陀罗尼经咒;数十件雕版和手写佛经;百余尊金属和木雕法舍利塔;数百件丝织品以及部分佛、菩萨雕像、瓷器、漆器、药材等。其中,最小的手抄本《金刚经》只有5厘米大;雕版《妙法莲花经》则卷长达205.4米,宽19厘米。据卷末记载,这部经卷首雕于辽开泰二年,即公元1013年,到开泰五年完工,雕经者为樊承尊,燕京人氏。这部经卷比山西应县木塔发现的辽太平五年即公元1025年官刻存契丹藏《妙法莲花经》还早8年。特别是在发现的200多件丝织品中,最精美的是一方悬鱼锦幡和一幅联珠及云龙丝绣帐,为研究我国十二世纪的丝织业,特别是北方草原地区的蚕丝、染织、刺绣工艺的发展,提供了实物和依据。在庆州白塔内,发现小型法舍利塔109座,两座极其精致的佛和菩萨雕像。有许多塔身外雕刻七佛金像,佛像均贴黄金,塔身涂红蓝绿等色彩,至今仍然崭新夺目。在这些法塔中,最为精美的是“凤衔珠银鎏金法舍利塔”,堪称一绝。这批文物分别藏于塔刹的覆钵、相轮樘和塔刹底座内,按照仪轨,以塔刹为中心分层按序排放。供物中大都放有防虫防腐药材,丝绸等均做作为衬垫以保护主要供物,经卷则用金属錾板将雕版佛经与手写佛经分开。由此可见,佛教在大辽契丹帝国的兴盛程度了。
在庆州白塔的塔刹内还发现了“造像建塔碑”和“诸色工匠碑”。据碑文记载:这座释迦佛舍利塔为辽庆陵的奉陵邑塔,是辽兴宗耶律宗真生母章圣皇太后所建,动用工匠数百人,历时两年半,于公元1049年完工。“当年七月十五日,于相像肚中安置金法舍利,异四面安置九十九本杖竿陀罗尼及诸县供具莫不依法,臻至严法”“南阙浮提大契丹国章圣皇太后特建释迦佛舍利塔。自重熙十六年二月到重熙十八年。岁次乙丑七月辰朔十五日丙午记。”章圣皇太后即辽圣宗钦哀皇后萧耨斤。另外,建造这座佛塔的官方第一负责人是“玄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守右千牛卫、上将军提点张惟保”,佛家第一负责人是“庆州僧录鲜演大师赐紫沙门蕴”。
1981年9月,工人们在为林东旅馆开挖下水道时,曾出土过经幢碎片数块。在这些碎片上,还残留有铭文五句,即“贺维咸雍”“师兄前寺主沙门法圆为”“师翁上京右街僧录演法大师赐紫沙门处衍师”“法门令愍见在弘教大师门人开龙寺”。据此,专家们认为,开龙寺址应当在辽上京附近,也就是今天的林东镇附近。据史书记载,统和四年,公元(984年,)萧太后率军打败了北宋的曹彬、米信、杨业和田重贵的三路大军后,“以杀敌多,诏上京开龙寺建佛事一月,饭僧万人”,由此可见这座寺庙的规模之大了。而《以司空大师不肯赋诗以诗挑之》中的“司空大师”却是另一位佛门中人——海山,与同时代的鲜演大师齐名!
海山大师
海山,生卒年无可考,俗家名为郞思孝,可能出生于现辽宁省朝阳地区。在金代文学家王寂的《辽东行部志》所载:“《海山文集》及辽司空大师居觉华岛海云寺时所制也,故目其集曰《海山》。师姓郎名思孝,蚤年举进士第,更历郡县。一日,厌弃尘俗,祝发披缁。已而行业超绝,名动天下。当辽兴宗时,尊崇佛教,自国主以下,亲王贵主,皆师事之,尝赐大师号曰‘崇䘵禄大夫守司空辅国大师’。凡上章表,名而不臣。自重熙十七年(公元1048年)离开海岛主持缙云山,兴宗特遣阁门张世英赍御书并赐香与磨丝等问讯,礼如平交。沙门即满撰《妙行大师行状碑》云:‘师契丹氏讳志智……越妙年,遇海山守司空辅国大师赴阙,因得参觐……及蒙训教,深厌尘俗……遂依司空为师’是海山即司空师之号也。”从这段记载中可以了解到,海山早年曾及进士第,做过郡县级的官吏。后来,不知何故,他看破红尘,厌弃俗世,遁入空门,专心向佛,并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已而行业超绝,名动天下”。因此,大辽契丹帝国的各个阶层都愿意跟随海山学法,辽兴宗也时常与海山对榻论道,并赐其号为“崇䘵禄大夫守司空辅国大师”。在重熙十七年(公元1048年),辽兴宗耶律宗真还曾赐书在缙云寺的海山大师:“冬寒,司空大师法候安乐,此及来冬,差人请去,幸望不赐违阻,(未云)方属祁寒,顺时善加保摄。”可见,他们的交往像朋友一般。从《以司空大师不肯赋诗以诗挑之》这首诗的标题上看,辽兴宗耶律宗真似乎是犯了“诗瘾”,让司空大师海山与其相互应和作诗,但海山不肯作诗,所以“以诗挑之”。“为避绮吟不肯吟”的意思是:海山是进士出身,文章才学一流,再加上佛学造诣深厚,所吟之诗当然不同凡响了,所以兴宗认为海山是为了避开或回避世俗那些不洁或不雅之词而不肯吟诗。“既吟何必昧真心”的意思是佛家以为性清心净为真心,与妄心相对,真心不变而妄心常在。既然赋诗已将你的真心显露出来了,那就不要再遮掩了吧。这两句看似平淡,但从中可以感悟出一个封建帝王与佛学大师之间的交情,平淡又自然、亲切。“吾师如此过形外”的意思是佛家讲究四大皆空,追求跳出五形行外。“弟子争能识浅深”,叫弟子我怎么才能辨别出浮浅与高深呢?师父,请把你那充满智慧的诗赋显出来吧。此诗只言眼前景,弦外有音,言此而顾彼,使海山大师读完这首诗,焉有不赋诗之理了?于是,赋诗曰:
为愧荒疏不敢吟,
不吟恐忤帝王心。
本吟出世不吟意,
以此来批见过深。
天子天才已善吟,
那堪二相更同心。
直饶万国犹难敌,
一智宁当三智深。
据说,这首诗写于辽重熙二十三年,选于《全辽文》,作者署名为“沙门海山”。所谓的“沙门”源自于梵文的音译,意译为“息心”或“勤息”,即勤修佛法,熄灭恶法的意思,原为古印度各教派出家修行者的统称,后专指佛教中依照戒律出家修行的人。海山在辽兴宗朝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佛教大师,被赐号为崇䘵禄大夫、守司空、辅国大师,即国师。此诗是和兴宗耶律宗真《以司空大师不肯赋诗以诗挑之》之诗而作,与前诗同一韵,前两句说明了他为什么不肯赋诗的原因,即“为愧荒疏不敢吟”,谦称自己的诗才已经荒废了,害怕所赋之诗有愧于皇帝。但是,如果不赋诗的话,又拂了皇帝的美意。三句和四句说的是只能根据世上存在的事物进行吟诵,并没有不可见的意识,还是请皇帝您自己评定深或浅吧。第五句和第六句是恭维之词,其中的“二相”应当是指杜防和刘六符。杜防为当时的涿州归义县人,圣宗开泰五年进士,时任参知政事;刘六符,河间人,圣宗时进士,重熙年初擢翰林学士,时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七句说也不难理解,最后一句用的佛家语作结。据《楞伽经》云,所谓的“三智”即指世间智,是凡夫外道之智;出世间智,是声闻、缘觉二乘之智;出世间上上智,是佛和菩萨之智。另据《智度论》的说法:一切智,声闻、缘觉之智也;道种智,菩萨之智也;一切种智,佛智也。因此,海山在这首诗的最后两句也未能免俗,依旧在拍兴宗的马屁,在言明和诗之情后,又盛赞了兴宗有大智慧,表达了对大辽契丹帝国君臣同心共创伟业盛况的赞许之意。这首诗的语言风格仍有白乐天之风,既有俗间俚语,又有高深的佛学理念。
辽以释废
据史料记载,大辽契丹帝国时期佛教兴盛,每座大的寺院都有相当规模的地产,主要是社会的捐献,特别是辽帝室、贵族的大量施舍。例如,圣宗次女秦越长公主舍南京(今北京)私宅,建大昊天寺,同时施舍田地百顷,民户百家,其女懿德皇后又施舍钱13万贯。兰陵郡夫人萧氏施中京(内蒙古大名城)静安寺土地3000顷,谷1万石,钱2000贯,民户50家,牛50头,马40匹。还有些寺院,并没有直接获得朝廷或富豪的土地捐赐,而是通过社会捐献的钱财购买土地,置办庄园。特别是到了辽道宗末年,政府财政困难,出现了寺院向国家捐献的现象。辽代佛教僧人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空前提高,他们所享有的某些特权,只有元代的喇嘛教僧人可以相比。所以,民间愿意出家为僧尼的人很多。
总体而言,大辽契丹帝国的帝王们在对待佛教的问题上,基本上走了一条从信佛到佞佛的发展路线。特别是道宗耶律洪基(公元1055年——1101年)对佛教的尊崇、沉醉和痴迷尤为突出。根据《辽史·道宗本纪》中的资料,咸雍四年(公元1068年)二月,他颁行自己撰写的 《华严经赞》;咸雍八年(公元1072年)七月,颁行自己书写的华严五颂。此外,他还著有《华严经随品赞》等。太康元年,他命皇太子写佛书。因此,辽道宗的作做法在当时就已经遭到朝中有识之士的强烈批评,认为僧侣数量之众,已经到了国家财政所无法承受的地步。出使大辽契丹国的苏辙,对这一点看得更清楚:“契丹之人,缘此诵经念佛,杀心稍悛。此盖北界之巨蠹,而中朝之利也。”此言道出了在佛教的长期濡染浸润下,契丹人由强健变为文弱,辽王朝由雄盛转为衰微,国势由此一蹶不振。以致最后竟不敌以2500人起兵的女真,走向覆亡。对于辽代佛教的消极影响,金末元初,在士大夫阶层中流行着“辽以释废,金以儒亡”的说法。据说,公元1247年,忽必烈召见金朝遗老张德辉,曾就此说法征询他的意见,张德辉着力阐述了他对“金以儒亡”的不同看法,而对“辽以释废”一语未予置评。但无论如何,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大辽契丹帝国还是走向了属于它的那个终点。
现如今,那个勇猛无比的族群失散了,那些闪耀着文明之光的文字失传了,这一切似乎发生在一夜之间。于是,我们忍不住想问:那个曾经强盛的王朝,真的存在过吗?当我们寻访在赤峰大地寻访,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们留给我们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份历史记忆。
千载鹤栖万年松,
霜翎一点碧枝中。
四时有变此无变,
愿与吾皇圣寿同。
此诗名为《天安节题松鹤图》,是海山大师为辽道宗耶律洪基的生日“天安节”所作。第一句和第二句中的“鹤”和“松”都是长寿的象征,一千岁的仙鹤栖息在一万岁的老松之上,如雪似霜的洁白羽毛点缀着碧绿色的松枝。第三句知第四句是祝寿的话,意思是说“一年有四季的变化,而松树和仙鹤却青春永葆,没有什么变化,衷心祝愿我们崇敬的皇帝长寿,与松鹤同年”。这是一首题写在《松鹤图》上的诗,画为谁作,不得而知,也许就是海山本人所作吧。《松鹤图》大多为寿辰之日的赠品,而这幅正是赠送给辽道宗耶律洪基的生日贺礼。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这幅画了,但通过这首诗的描写,一幅精美的图画如在眼前。
辽兴宗死了,辽道宗继位,沙门海山仍在!
“诗忆赤峰”系列之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