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桂侍座赋

丙申盛秋，值桂蕊沁馨之佳日，仰师召门人小聚。时红日已颓，晚风送凉。院中赏桂，情俱怡扬。桂贞如竹，却胜金菊秾芬；花妍逾杏，更添佳气烟煴。物之兼美，罕有如是者。少焉，明月临窗，清风入堂。厅中忽沉静如喑，未有声闻。仰师命茶，鹤颜愉色，一笑破默：“望诸生以桂为引，休滞于桂。即景所悟，可申理放言也，勿拘！”

紫芸敛襟而起，怡然曰：“春野花开成景，秋山叶落为诗。驼铃大漠，雁字长空，亦堪极视听之乐也。红蓼滩头，老蛙鸣鼓；白蘋渡口，新舸枕流。痴时莫在花前醉，酒后好吟月下悠。花艳年年，人生短短，憾如之何！虫沙猿鹤，饥乔稔禾，得失谁多？不羡花荣，但得鹏翥晴空，意出六虚，气贯涵溶也。”

桓影擎杯出座，曼声而语：“万事莫谈皆是空，一年一度又秋风。平生所誉，唯坡翁水月之喻。视角不同，纷议总空。心境之异，人自一生数念矣。物事万千，动静二仪。动见其用，静见其体；处事不戾，即有所值。暑来减衣，寒来添樵。逢山寻路，遇水建桥。纵是隐迹林泉，颐光莽薮，亦有松涛如琴，不生寂寥也。”

仰师莞尔，眯眼如线而向剑庐：“尔可有言？”剑庐随手一扬，眉目飞彩，昂然曰：“有诗有酒，天长地久。年短可惜，年长则腻。一分为二，万事万物。甘罗年少，偏擅其聪；彭祖八百，谅必聩聋。陈力就列，尽人之责。”

湖客避席而立，把剑庐之臂，笑云：“观花则以花美，用草则认草善。老庄无为，俗人所讪。 若夫吴刚斫桂，树影婆娑；月宫所乐，相伴仙娥。清音天籁，一听为快。美乎哉！岂不知随斫随合，万世无功；正如西西弗思，滚石无穷。人事之悲，莫逾于此；生民之厌，莫过于此。物物善恶，因心所托。心为物役，不分浊清；心外无物，云淡风轻。欲祛痛苦，不如知足。福在安泰，福为心态。先贤欹器，意在守中；滴露溶海，也得无穷。”

仰师意有所动，持茶一抿，沉声而论：“一生低首向韩苏，浩海雄涛孰可如。愚翁今年九十有四，历事多矣。高阁多阳，广室多阴。叹老嗟贫，平生不吟。生自有涯，须惜福也；老而无厌，是耽书也。耽书则上窥姚姒，其茫无际；惜福则俯弄孙曾，其乐有余。韩文滚滚，有入世壮歌；苏赋滔滔，慕出尘超脱。秉承不一，各随赢缩。情理难同，各任求索。瞻彼月宫桂影，与此庭前桂影，其实一也。”

众皆释然，洽品悠吟，趣乐随因。夜风绕桂，筛影驱炎。倚窗披帷，月丽中天。

乱曰：想作神仙，烧汞生烟。想作高士，衣食成事。人生尘寰，两磨之间：下不愿为禽兽，上不得作神英。天之钟情，万物我灵。灵之所尚，高蹈脱尘；无忧无虑，天地同春。然则无忧何乐，今日如昨。无虑何情？等似兽禽。万物相认，各就本份。无瑕不真，无物能纯。虚实不离，生老相依。但看月落日上，水远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