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画意 | 看戏
花洲文学
看戏
文|诗情画意
“雨霁窗明春意融,绿树黄莺鸣娇红。”这几天,我又沉迷于王实甫的《西厢记》中。不必说它出神入化的心理刻划,也不必说它峰回路转的结构安排,更不必说张生的多情,莺莺的貌美,单是这一句“永老无别离,万古常玩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已让我留恋忘返了。
正月十七下午,吃过午饭,翻开《西厢记》,正看那莺莺“无语怨东风”,不料朋友发来一条微信: 大公园最后一场戏开始了,来欣赏一下吧。 我的雅兴一下子被颠覆。
说到看戏,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的童年时代。
儿时,一到农闲,各个村子里都会唱戏。戏台常常搭建在我家门前左边的打麦场上,我就会早早地吃过晚饭,搬上椅子和同龄的邻居香瑞去到戏场中心占位置。
红轮即将西沉,几家的烟囱里往外冒着白烟,傍晚的戏场静悄悄的。说是戏台,其实只不过是一个高高的土堆挂一块蓝布而已。没有一个人,我们会心一笑,把椅子放在了戏场中央。
预约的朋友要是来得很晚,占位置的人焦急万分,喊叫声,应答声高低粗细响成一片,此起彼伏。
戏开场了,锣一敲,鼓一震,看戏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弦子一响,唱腔从幕后飘出来,刚才还异常兴奋的香瑞却睡着了;我看到一个个戏子出来,又看到一个个戏子进去。化了妆的保华叔穿着浅蓝色戏服蹦蹦跳跳地出来了,头上红头绳扎着一个朝天辫,高声沙哑地唱道:
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
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
……
保华叔滑稽地在台上走来跳去, 台下不时地发起一阵阵哄笑。
而真正让我痴迷上看戏要感谢我的戏曲的启蒙老师——我的母亲。母亲常常给我讲小仓娃和保华叔的故事:你保华叔演小仓娃,不用化妆都成,唱得不怎么好,可演得好。他唱戏把小白菜的爹从监狱里救出来了。小白菜呀,她爹可是唱戏的大腕儿。小白菜也是个名角,长得又好看,嫁给你保华叔了,就因为感激呀!你保华叔比她大十几岁呢!
冬天的晚上,煤油灯光昏昏暗暗,坐在灯下的母亲纳着鞋底。只见她右手捏着针,在额头右边的头发里划几下,轻轻哼起来:
陈三两迈步上宫廷,
举目抬头看分明。
针从鞋底里面钻了出来,母亲用手拔了几下,没拔出来;母亲朝我笑了笑,拿起鞋底往脸上一扣,牙一咬,针出来了。然后又唱:
衙门好比阎罗殿,
大堂好比剥皮厅。
母亲接着说:陈三两双手会写梅花篆字!说完长叹一口气:“唉,那个陈三两命苦哟!张新芳,庙沟街那个唱戏的,是你张姐家的新戚,唱陈三两,那真是唱哩好啊!
就在母亲的吟唱声里,好奇着陈三两双手梅花篆字,我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张新芳来了!刚过新年,不知是谁带来这个消息,全村人都兴奋了,赶集似地三五成群地到三里外的庙沟街看戏。那是个剧院,有人守着木头栅栏的大门,买了票才能进去,小孩没票也不让进。一角钱的红色戏票,对贫穷的我来说,只能望望罢了,只能看着别人捏着它大大方方地走到门口,堂堂正正地进入戏院。胆大的机灵的孩子栅栏挡不住他们:有的会悄悄地跟在一个拿票的大人背后轻轻捏着大人背后的衣边被检票人误当做父子母女等捎带进去;有的会趁着检票人检票的当儿,从栅栏的空隙里身子一缩挤进去了;有的干脆从一米多高的栅栏上在售票员"唉,唉,唉“的拦阻声中翻过去了。锣敲了,戏开场了,我们这些胆小的没票的孩子还在栅门外心急如焚地转悠,有人安慰说:没关系,等会放票了,我们进去。我们围在栅栏外面听着戏,听着里面的热闹,焦急地等着放票。忽然门开了,我们急忙跑进去。里面的人们一层层围得紧实实地;后面的人们有的站立在椅子上,有的爬到粗树上,有的两脚跨在砖堆上。我们在戏场外围挤来转去,什么也看不见,只听人说:“快走,要煞戏了,等会儿人们都出来会挤死人的!”我们又惊恐地急忙跑出了戏院子,回头看着汹涌而出的人群也不免一阵得意:我们先出来了!
后来,大队也请来了大戏班子,还不要票,我就场场去看。我看了《卖苗郎》、《杨门女将》、《对花枪》、《三子争父》、《墙头计》、《铡美案》……等等一系列戏曲。有时候去他们化妆的小屋,隔着门缝看他们扑粉描眉扎辫子系戏服,看他们说笑……
我想去唱戏了,我想跟着戏班子跑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同伴,她听了惊诧地看着我道:“你敢去,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一句话,把我唱戏的梦打碎了。
再后来,父亲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小人书大小的银色收音机。惊奇的是收音机里竟然有人唱戏,更惊奇的是父亲竟然喜欢上了毛爱莲,拿现在的话说,就是高级粉丝了。刷牙的父亲听着收音机里毛爱莲的细腻委婉、清脆幽雅的唱段:
红日儿出东方天色明,
它随着那个浮云慢慢往上升,
只照得俺的绣楼棚一片通明,
罗帏宝帐睡不成,
绣楼里走出来我洪美荣……”
白白的牙膏泡沫粘满他的胡子,这让痴迷看戏的我和他有了一点点亲近感,也让年少的心坚定自己长大也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受人尊敬的人。
看戏使我明白了真善美,听戏让我辨别了忠良奸。疾恶如仇渗入骨髓,爱憎分明刻入心胸。已过世的父亲母亲万万想不到,他们曾经的无意而为的爱好,竟成了他们女儿用之不尽的精神遗产,成了我现在无穷无尽的美好回忆。我还知道了人间会有奇缘,绝处又会逢生。同情弱者,看戏流泪,也成了我的常态,现在,看电影、电视剧看到了动情处,我仍然会陪着剧中人掉眼泪。
至于这一次,经朋友几次三番绘声绘形地描述,更在意那“最后一场”几个字的温馨提醒,我袋子一拎,房门一锁,车子一开,到了公园。
我站在人群中看戏,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我的旁边。小男孩手里转着一把半收着的雨伞,眼晴一会儿看着台上的演员,一会儿看着集聚在台下的人群,一会儿又头转过来看着我。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那个我,我朝他眨眨眼,我俩都会心地笑了。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在人间的剧场里,处处是舞台,我们共同演绎着生活这部大戏,我们都在演着真实的自己,很多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着你,却不知道自己都是角色。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 : 诗情画意,邓州人,70后,安安静静读书,忙里偷闲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