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钱锺书先生的“非主流版本”

上面这一本《钱锺书选集》,是港台地区翻印、盗版钱锺书先生著述的诸多版本之一。翻遍此书,不见版权页,只封面下方有“文学史料研究会”字样。编者序言的写作时间为“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一日”,而那时钱锺书的《管锥编》第一卷还没有出版,长篇小说《围城》也要到1980年才“出土”重印,可见操持这个翻印版本的“编者”倒是有些政治与学术上的“双重前瞻性”。不仅如此,此书书名页上,除了惯常该有的书名等元素外,中间竟然印了一首词。有道是——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沉。南北别离心。

兴废事,千古一沾襟。山下孤烟渔市晓,柳边疏雨酒家深。行客莫登临。

这是宋朝词人王琪的《望江南·八·江乡》。当时两岸关系尚未有明显解冻迹象,在翻印的大陆学者“选集”书中插入抒发“南北别离心”的词,其动机或“假装存在的动机”就相当明显了。这可以称之为“政治翻印”,或打着“政治旗号”的翻印。

或许觉得仅仅在书名页“借古讽今”还不够,“编者”在封底再施故伎,又选了一位故人出来“指点江山”,这回请出来的,是民族英雄岳飞了。“编者”希望你能听到岳飞吟诵自己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遥望中原,荒烟外……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不过就是盗印一本书而已,搞得这么慷慨激昂、壮怀激烈,这也是只有那个时代才有的风景了。显然,这本《钱锺书选集》是以“参战”姿态盗印出来的,它负载着“江山”使命,充满了“请缨”情怀,意欲像炮弹一般,能发挥武器的功能。书,很多时候就是武器,寒光与杀声中,作者性命都已难保,作者的权益之类更是可以理直气壮忽略不计的。

钱锺书先生的书,海外盗版本甚多,我把它们统称为“非主流版本”。这样的版本我感兴趣,收集了一些。看图吧——

海外钱著盗印本远不止这些。收藏这样的“非主流版本”有一大乐趣,就是可以借以观察特定时代的出版手法、流行符号、文化气氛、包装风格与市场沉浮。钱先生的书无论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而这些盗版翻印书,正像孙悟空拔根汗毛吹出来的小猴子,只不过是出版商拔了钱著的“汗毛”,然后“吹”出许多书,而当时钱先生只能是隔岸观火。后来,朋友出面劝说钱锺书先生授权正式在海外印行他的书,理由之一便是,与其任翻版书大行其道,还不如让正版书畅通无阻。因此也可以说,“非主流版本”为正版书的过港登岛做出过贡献,出版史似不应对它们的“功绩”一笔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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