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童年的记忆》(六)
文/车云侠
那是我六岁那年的事。
深秋的一个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早晨吃了一个糠菜团子,喝了一碗菜粥就带着个小柳条筐和竹筢子出门拾草去了。来到西河桥沿上,看看裸露的沙田,根本就没有草,村子附近的四周也精光了,上哪去拾草呢?我想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对了,黄埠顶上的果园刚刚下完了秋果,一个夏天都不让拾草的人上山,那里一定有草,于是我就径直奔黄埠顶去了。
黄埠顶是一个离我们村子有三里路的小山包,黄埠顶上全都种着果树,没下果的时候那里有人看山,除了生产队干活的人,其他人谁也不准上,所以果树园里有很多果树的落叶和修剪下来的病枝、枯枝(那个时候国家不对农户供应煤炭,修剪下来的果树的病枝、枯枝生产队都要安户分配,充做烧材)。但是有时也有遗漏下的少量的病枝、枯枝,特别是树下的那些枯草。那个时候没有除草剂,除草是全靠人用手薅、用锄头锄,所以草除不干净,临近秋天下果的时候根本就不除草,另外果树园不同于大田地,也不同于菜园子,管理都是比较粗放,所以草长得还是很繁茂的,到了秋天的草就萎黄了。那是个拾草的好地方。
在山道上,我踩着挂满露水的匍地草走上埠顶,脚上穿的那双奶奶的小脚老太太鞋早已湿透了,所以我干脆把鞋脱掉丟到柳条筐里,赤着脚丫在山路上走,毕竟是深秋了,天有些冷,冻得我两只小脚丫子都麻了。来到山顶的果园子边上,看了看周围没人(在秋果下完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山上仍然有看山的,他们是为了保护果树不被砍柴的人毁坏),
我大着胆子钻进果园里。哇,那么多蒿草、那么多落地叶子,够我拾的,于是我放下柳条筐,拖着竹筢在果园里转着圈儿搂起了草叶,不到一个时辰筐就满了,我把树叶和草使劲儿压实了,还在筐子的周边插了一些枯枝,加高了筐子的沿儿,又搂了一些草树叶放进去,在压实一遍,提起来试了试分量,觉得能扛动,就把竹筢的杆子撅到筐的把上,扛到肩上往家走,“站住,站住!”山坡上一个40多岁汉子拦住了我,用手指着我的草筐,严厉地问我,“你这筐里的果树枝子是不是从树上折下来的?”,我从肩上放下草筐,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理直气壮对那个汉子说:“我没折树上枝子,我是在地上捡的,不信你看”。那个汉子把我草筐里的树枝全都翻了出来,认真的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我捡的树枝子上有新鲜茬口,确认了都是一些旧茬枯枝,这才严肃的说:“拾草可以,但是不能毁树,要不来年果树会减产的,好了,没事了,你走吧”。”你净多事儿”,我一边不满的嘟囔着,一边重新装好草筐,起身走了。
真是扫兴。但是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进了我家天井,我兴冲冲地对着屋里大声喊到爷爷、奶奶,我拾草回来了,奶奶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你吆喝么?你爷爷早上工去了”,我指着地下的草筐得意地对奶奶说:“你瞅瞅,我拾了那么多草”,奶奶这时才把目光集中到草筐上,“哎呦呦,你这俩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能拾了那么多草,我的小侠长大了,麻溜的进屋里喝口水”,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在正间(我们老家把盈门堂屋叫做正间)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递给我,我一仰脖咕嘟咕嘟的喝光了这半瓢水。我用袖口抹了一下嘴,“奶奶你等着,我还回去搂草,那里拾草的人少,草老多了”,“好,你急溜去,急溜回”,“我知道了”我头也不回的向大门外走去,不一会后面又传来了奶奶大声叮咛:“别忘了晌午早点回家吃饭啊”,“知道啦知道啦”。
待我第二次上黄埠顶的时候,已是半晌午了,黄埠顶上又多了两个拾草的人,那个大孩子能有十一二岁,另一个和我差不多,都是我们村子里的小孩。
俗话说“人多生闲事”。这些人拾草既不着急也不专心。他们把心思都用在寻找果树的落叶下、草丛里遗漏的烂苹果,找到烂苹果后,就用嘴咬掉或者用手抠掉那些烂的部分,剩下没烂的就不干不净地塞进嘴里大口吃起来。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吃起了烂苹果,真甜呐!正在我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只见那个和我同样大小的孩子,在我身边不远处正在用一把挖野菜的小铲子在地下抠草根,我凑到他身边问道,你在挖什么?他说是他娘告诉他的,这种草的根,是甜的,能吃。于是我也学他的样子,用手使劲往地下抠,抠了大约一巴掌深的地方,发现了两根细麻绳粗的白色的,带结的草根 ,因为用力太大把草根拔断了,我捏着草根在脏兮兮的衣衿上擦了两下,就放到嘴里试着尝了一下,还真有点儿甜,就是纤维有些粗,但是使劲嚼一嚼还是能咽下去的。这个小伙伴还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小把有半个麦粒大小的、三角形的、黑绿色的草籽, 捏给了我一小撮,他小声对我说“小侠,这是我今天早上在西河沿儿上摘的,我就这么多”,他瞅了一眼那个大孩子的背影和我说,“他以前抢过我的东西吃,这次不给他了,咱俩一家一半,你别告诉他,你赶紧填嘴里吃了,别让他看着”,我认真咀嚼着嘴里的不知名字的草籽,觉得稍微有些涩,还有些辣辣的感觉,但是比起水煮苞米棒的味道还是好多了。就在我们津津有味地吃草根和草籽的时候,那个大孩子手里捏着一个秋蚂蚱来到我倆跟前说道:“你们别光吃那些烂苹果,天冷了,秋蚂蚱都飞不起来了,俺抓些蚂蚱烧着吃怎么样?我俩一下子兴奋起来,异口同声的说“好啊,好啊,咱们抓蚂蚱吃”,于是我们三人一起,满山遍野的去抓蚂蚱了,天冷了,蚂蚱都藏在草丛里,我们用手在草丛里用树棍儿翻弄着,我发现了一只挺大的蚂蚱趴在草窠里,我便扑了过去,用手去抓,突然我的一只手抓到一个凉嗖嗖的东西,吓得我赶紧扔到地下,定神一看原来是一条两尺多长的黄皮子大长虫(我们老家把蛇叫做长虫),我吓得嗷嗷直哭,伙伴们赶紧围了过来,那个大孩子用一根长木棍儿挑起了长虫的上半身子,那条大长虫张着嘴不断的吐着黑色分叉的蛇信子向我们示威。还是那个大孩子有办法,它用一根长树棍压住蛇的七寸,顺手在地下捡起一块硬实的土坷垃使劲砸长虫的头,长虫死了,他把长虫挂在树枝上,然后从蛇的头部把皮剥了下来,忙完这些活,他一边用土擦拭手上的血迹,一边对我们说:“这是一条草长虫,没有毒。咱们再抓一些蚂蚱什么的,今天咱们就有好嚼咕了”。
我们三个人忙了一会儿,又捉了二十多只蚂蚱,那个大孩子说“走,我们到南坡去,那面朝阳、暖和。南坡是一片大国光树林,刚下完果不久,树下的草能有半米深,我们毫不费力的搂起了一堆草,又捡了一些树枝,然后把它们堆到一起,那个大孩子从兜里拿出了洋火(当时我们乡下人都把火柴叫作洋火),点燃了那堆火,我们把那条大长虫,用石头砍成了七八节,连同那些蚂蚱,一起丢到火堆里,几分钟后蚂蚱就熟了,我们用树棍把蚂蚱从火堆里拨出来,分着吃了,又脆又香,真好吃。又过了几分钟,估计长虫肉也该熟了,那个大孩子先捡出了一块,放了嘴里咬了一口,还滴血水,就又重新放回火堆里继续烧,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大孩子捡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随口说道“这回熟了”,一边说着一边从火堆里把长虫肉拣了出来,给我们每人面前都放着两块,我俩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先吃,那个大孩子一面自己吃,一面催促我俩:“别看着,吃啊”,和我一般大的那个小伙伴捡了一块儿,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回头对我说:“好吃,好吃,挺香的,小侠你也尝尝”,我心里有些害怕,不太敢吃,但是又挺馋的,于是我怯生生的捏了一块儿放在嘴边,正在犹豫,那个大孩子把住我的手硬塞到我的嘴里,我害怕极了,真想吐出来,可是肉香味儿太诱人了,我还是吃了下去,吃了第一块以后我就不再害怕了,剩下的那一块儿,我立马就塞到嘴里了。真的很香,真的太好吃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蛇肉。
这时已是过午了,我们各自又拾了一些柴草就往山下走了,但是就在我们走到半山坡的时候,突然发现,黄埠顶的南坡着火了,那个大孩子说:“快跑!快跑!咱们惹祸了”,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那个大孩子牵着我俩的手拼命的往山下跑,就在我们跑到黄埠顶山根儿底下的时候,只见村里的大人们拎着铁锹、拿着扫把,端着盆,担着水,成群结队地往山上跑,还大声嚷嚷着:“着火啦,着火啦”,快上山救火啊!一定要保住那片苹果林啊!
进到村里后,那个大孩子厉声的和我俩说,咱们在山上烧蚂蚱的事儿和谁都不能讲,包括你们的爹娘和弟兄姊妹都不能讲,谁要是说出去了,我绝饶不了你们,我们三个人恪守盟约,至今没有对任何人讲……
2020年24日
注:发表于2021年1月31日【海外新西兰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