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杜丽华 | 那些年的针线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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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把爱渐渐

放下会走更远

又何必去改变

已错过的时间

你用你的指尖

阻止我说再见

02

杜丽华

每一行文字，在她的生命里都默默生香

秋天的阳光在高高处，似一群淘气的小鸟，一会儿扑下来，一会儿飞过去，翅膀上驮着满满的闪亮光茫，于是我家的院子里，树上、篱笆墙里外、破损的瓦罐里都爬满了金色。野外的风顺着曲曲折折的街巷飘进院子里，地里庄稼成熟的气息有一鼻子没一鼻子直冲人的五脏六腑。快了，快了，快收秋了。村里人掐着天气过日子。

能干的母亲总是在收秋前把家里的、地里的活安排得妥妥贴贴。母亲估摸着收秋还有十天半月的光景，就把家中全家老少盖了一年的被子进行拆洗。母亲先在院里铺一张席子，把被子铺开、拆线，再把棉絮摊在阳光下翻嗮，如一大片云落在地上，把阳光喝得饱饱的，最后抱着填满被里被面的瓷盆到村南的河里洗个痛快。我跟在母亲身后来到河边，母亲寻一块平整粗细有致能搓洗物品的石头，把鞋子放在岸上，光脚，把光滑细嫩的双腿泡在河里。母亲含腰低头，双手用力地在石头上一收一放的搓洗，母亲的双乳一下一下撞着外边的衣服，鼓鼓的，如小兔，又似麻雀在雀跃，当时十几岁的我，盯着盯着，脸不由地红了起来，赶紧把目光移开。目光游离处，仍是明晃晃的光在跳跃。

水面一漾一漾的，我和母亲站在河里，四只手撑开被里被面的四个角，让水波尽情地冲洗。大团大团艳丽的牡丹花便在水里盛开，清冽冽的水，随着秋风的吹拂，水面也变得缤纷起来，鼓鼓的，像孩子们吹起的琉璃咯嘣。让风尽情地吹吧，风儿也非常愿意抚摸这种柔软与俗世里的大红大绿。

杜丽华

每一行文字，在她的生命里都默默生香

母亲必要趁着如此晴朗的午后，开始缝被子。把席子放在荫凉处，然后把洁白的被里铺在上面，母亲就着漏下来的午阳，俯下身子，一下又一下张贴着松松软软的棉花，柔软的腰身衬着即将缝的被子，拉着长长的白线，尤如在云层里采摘白云。很凉爽的风、很舒适的阳光让我躺在被子铺开的空余处，望着被面上那开得嘭嘭嘭嘭的、仿佛要从图画中掉下来的牡丹花，还有那拖着很长很长尾巴的恨不得走下来展翅的金凤凰，眼睛竟有些迷离，想睡一觉了。帮忙缝被子的邻居婶婶在和母亲家长里短地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孩子身上。

我微迷糊，猛听邻居婶婶一句:你这闺女这么大了，还念书，也不学点针线活儿，以后怎嫁人呀?我激灵一下，猛地清醒了，但不敢睁开眼。我眯着眼缝，听见母亲悠悠地说，学针线活还怕赶不上?错过了读书时候可真赶不上。我假装熟睡，一扭身，我眼的缝隙即刻被迎着的光填满，混着快要溢出的泪珠。从此，每逢母亲缝被子，我总是有意无意帮母亲穿针引线，学着母亲把线拖得长长的，用尖尖的铮亮的针尖在发间里插一下，然后在花团锦簇的牡丹图里上上下下穿梭。心里揣着惴惴不安:万一不会缝被子，嫁不出去怎办呀？十几岁女孩子的心无端地被人撩拨的有了些许担忧。

那年，邻村一个念书念得很好且当了老师的姑娘和我在部队当兵的表哥订了婚。有一回，表哥回家探亲，我见那姑娘从包里一下拿出好几副鞋垫，有的绣着鸳鸯，有的绣着花瓣，枝枝叶叶，丛丛蕊蕊，颜色极艳丽，针脚很细密。表哥拿起一看，正合脚掌大小，说，你没问过我穿什么码的鞋呀。姑娘低了头，脸颊如鸡冠花一样通红，羞涩地扭过头，不言语。显而易见，姑娘定是用了心，瞒着大人的眼，一针一线地细细绣制，一个针眼，一寸线都绣着姑娘的心意呢。姑娘绣着想着，想着绣着，一番情意便再也掩不住了，随着掌心的温度上下、左右来回挪腾，男人的鞋垫上便开出一朵思念的清莲来，姑娘的眉眼和心意也全在那枝枝蔓蔓了。睹物思人，可能即是如此!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乡下的恋爱便是这般极美。饱藏着美好期盼的订情物无需太华丽、太铺张，那针针脚脚的相送对青春男女来说就是一句此生非你不嫁，非你不娶的美丽誓言。我看后，又莫名想起邻居婶婶的话：这丫头，不会针脚，以后哪个人家会娶？于是急着让母亲给我裹一副鞋垫，说要从今天开始，自力更生给自己绣一副鞋垫。母亲打了鞋样，裹了一副给我，并且在上面画了方格，配了彩线，心里且等她的丫头为她扬眉吐气一把呢，可母亲哪里又知道我不安的心思?

后来，表哥和那位姑娘喜结连理，可我的作为练习针线活的鞋垫也并未绣好，当然，也从此断了我像那个姑娘一样用鞋垫做定情物的念想。至今未曾为谁绣过心思，也未曾送过谁。只因那针线活太难了，更不要说为枕头的顶头扎个图案，为布帘上刺绣两支振翅欲飞却恋恋不舍的蝴蝶了。

杜丽华

每一行文字，在她的生命里都默默生香

那时，我不知道母亲对我能不能嫁出去是否有过忧心积虑，但是当我看到周围上学能拿笔杆，回家能拿针线的姐妹甚是羡慕，学不会之余只好愤愤然:爱娶不娶。

到了婚嫁的年龄，我依然拿不出象样的针线活。婚嫁前几天，母亲问我:那边给你们缝了几条被子?我说，两条。母亲正在给我缝被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扭过脸，一睑的落寞，问道，为啥不缝六条？我不以为然，妈，你都把闺女给人家了，彩礼也不要，还争几条被子?母亲说，傻闺女，这个不一样。随后母亲把我未来的先生叫到身边，低了头弱弱地说，我这个丫头，从小不爱针脚，爱读书，针线活不好，也不会过日子，希望进了家门，不要让她受气、讨人嫌......原来，她总希望婆婆家和她为我准备的被褥多一些，够我暖暖活活盖一辈子，而不要让我因不会针线活生出许多愁苦与烦恼。

我的泪突然就来了，哗哗地落下，连矮墙上啄食的麻雀也被吓着了，张大了嘴巴，戚戚地望着我。是的，母亲的担心一直在，这么多年一直在。

结婚当日，母亲为我准备的嫁妆还有一摞摞的被褥被抬在院子里，让到的乡里乡亲围住观赏评论。哦，都是苏州、杭州丝绸呢，怪不得这么细致、图案耐看。喜气的大红缎面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把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们的脸都映红了。孩子们也想伸出小手摸摸金光闪闪的被面，被大人挡了手，呵斥，不敢动。她们扬起小脸，看看在旁边穿着婚纱照相的我，一脸的羡慕。她们会有和我从前一样的忧虑吗？当我想到这些时，内心却又无端地不安起来，双手笨得像扫帚疙瘩的我，今后能应付了俗世里的针头线脑吗？

杜丽华

每一行文字，在她的生命里都默默生香

顾不了那么多了，晚上我一头扎进那蓄着母亲体温的被子里，梦里又是硕大的牡丹花在开着，拖着长长尾巴的凤凰在院里鸣叫着。

我多么庆幸，我是个只知读书而不会做针线活就被人家明媒正娶了的笨丫头。在乡下，当时的乡下，也只有母亲这样的女人会宽容一个笨拙的女孩子。

你穿过世事朝我走来，迈出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座空城  

作者简介：杜丽华，生于尧王故里，生活和工作在长治古城，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文字的女子。每一寸光阴，每一行文字，在她的生命里都默默生香，盈盈满怀满衫。近年内有作品散见于报刊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