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 归途作品：烙印之过春节

每年的春节前后，那是我最喜欢最幸福的时刻。

特别春节前的＂年茶饭＂，这是个浩大工程，那是民间老百姓全身解数的充分调动，即是人性的一场考验和厉炼，也是人与人，人与物，人与大自然，人与社会之间鬼斧神功的美妙组合和资源调动。时间大约从腊月初八开始，次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一个段落，真正的结束在正月底的那一天。

腊月初八，民间叫腊八节。是个标志性的节气。都吃＂面糖＂，喝＂腊八粥＂，有＂过了腊八，日子长一鐝把＂之说。过了腊八，大家就会进入大年春节所需各种物资的紧张筹备之中。大约到腊月十五左右，正式启动各项工作。酿米酒，生豆芽，弹花，纺线，编框，编席，摊黄，捏黄米馍，推糜子，压糕，赶集治年货，应有尽有。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跟着祖爷爷进城卖菜籽，顺便办年货，每次去都能改善伙食，两毛钱一碗粉汤，五分钱一只卤猪蹄，那简直是香，香的要命的光景。但是有条件，要听他的话，不许胡跑乱叫，偶尔顶把手看摊，大人出去方便一下。奇怪的是每次城里赶集回到郭家河村底的路口，都有该村的二爷等着叫他二叔吃饭，我也跟着去攒一顿。听说这位二爷家已经跟我们出了＂五服＂都隔了几代人了，但是，他们家里一直保留着祖宗热情好客的家风，时长感激他这位方园有威望的族人长辈。他们家的这种风俗也一直延续至今，我们还保留着友好的往来呢。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那是大节龄。主要是打扫窑，祭灶（送灶王，喝灶汤等活动）神。也是壮糕炸糕，做豆腐，杀猪宰羊的大好日子，是腊月里最红火热闹的高峰时期。最初要约碾子，约豆腐磨，约牲灵，人手不够的约人＂偏工＂(地方俗语，两个人互相兑换做工的时间）。最要命活是约碾子，全村三百多口人，一共前后村两台碾子，二十三左右，天天排队，有时候要等一整天还轮不上。豆腐磨全村只有一台，还得两个人拐，有时候搬到家里放在锅台旁的炕头上拐，三更半夜的赶，用露冰点出来的手工热豆腐，热腾腾的加上一小勺芝麻盐和蒜水，那味道简直不是一般的味道，煤油灯下再配上夜晩满屋子的热气，那才是神仙般的境地。这时候开始天天都有好饭吃。二爷家油糕又黄又软的那个甜，三爷家的摊黄金黄金黄的五谷香，味道冲着脑门子的香。还有侯爷爷家的杀猪菜，白生生的大米上扣了一勺黄花、干豆角、洋芋粉条子菜，再加上两三片糖酱烧红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喷喷的香，一家送一碗。吃的人，吃了还想吃。我家兄弟姐妹多，分不来，有一次，我偷偷在他家门上等了三回，都被母亲生硬拽回家，侯奶奶听见了，慌忙又给我们加送了一碗。因为，我们院里先人们有讲究，不论谁家做了＂年茶饭＂，都要给各家各户送一碗。这是一个没规定的规矩，几十年如一日。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家里来了拜年的亲戚，当时嫁娶了的新媳妇，新女婿过门，逐门逐户叫的吃饭，也是＂认门＂饭，那都是必须的，没有谁家能拉下，一家比一家做的好，生怕别人看笑话。

大年三十，早饭吃油糕，喝＂肉拌汤＂。意味着来年丰收步步高，家里户内血肉相连，家家户户要讲团结；上午上坟祭祖宗。早饭后爷爷们带队，每家每户出一个人，拿上自己家的祭品，带上一群人，大人小孩一起去十里之外的塬上上祖坟。上坟人一般都在塬上家人家里去，顺便拜个早年，看望一下塬上的长辈平辈，问侯一下当年的生活。塬上的爷爷们，那天专门等候着沟里回来的家人。同样，家家户户叫的吃了午饭才回家。记得太平爷爷家里的那位大奶奶，圆圆的脸蛋，稍微偏尖的下巴，明眸的眼睛，笑格盈盈，操着一口浓重的清涧口音，＂泥咪＂（就是你们的意思）咋＂挫哈＂(坐下的意思），咋熬兰嘛。（就是：累了吗？的意思）又是端茶递水，又上年茶饭，她们家的黄米酒酸甜酥香。我们还去四门头家的大爷家和六门头家的小爷家。大门头家的二爷也在家，有时候还有＂荒柴主＂五祖爷爷家也叫的吃饭，那是另一老门头的族人，有好几家。有一年，袓爷爷走了，爷爷们也都老的走不动了。前后几家人就委派我和比我大一两岁的三位小叔一起代表沟里人去塬上祭祖，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就在附近我奶奶的坟头旁边划了一个圈，然后倒上祭品，面朝＂塬上＂方向叩了头，响了鞭炮跑回家，几个爷爷气的大骂一场，之后就中断了这规矩。

中午吃＂撅面＂，赶＂长寿面＂，这面是上午和好醒好的面，自己撅的细长条子，肉哨子，面不送人。满院子里最我祖奶奶撅的最好，又细又长，汤也香。我有时也会跑到几家爷爷家里去看，我知道那个奶奶扯的面好；然后表对联，贴窗花，压灯笼老杆等。我家最早的对联是三祖爷爷写，听说他从小身子弱，祖爷爷供他上私塾识了字，后来当了乡文书，写的一手工工整整的毛笔字。老一茬人家里就他一个是识字的人。前后村里人也常请他写。那天他爬在炕桌上，得一天忙伙。这剪窗花是个细心的活，全家婆姨女子跟着我母亲学，那是我母亲的拿手活。

下午门前堆冰块，扶正祛邪助门神。然后，准备＂八大碗＂。这八碗的讲究大多了，有硬有软还有水漂席，因人而异，看光景；晚上掌灯时分，烧香叩首拜神神，财神土神门神灶神等。吊灯笼，响鞭炮，吃饭，打火笼。大人小孩子都跳火笼，扶正祛邪驱鬼魂；晚上睡觉不熄灯，子夜时分必＂叫门＂，大人站在门口，把孩子的名字都叫三遍，传说把人的＂灵魂＂请回家，家里必须有人答应才算安稳。通宵熬夜积福积德求勤奋。熬了夜一年沒瞌睡，一年勤常能多干活。小孩枕头底下，压馍压蒜压炮＂压岁钱＂，一个环节都不能少。这所有的事情我们都是跟着爷爷们学，跟着长辈们做。祖爷爷走了二爷上，二爷忙了前湾里住着的大爷上，继往开来，无限循环。"家累家，户累户，家家户户都跟着领头的人＂。

每逢大年初一，眼睛睁开，先放开门炮，再送尿盆。我们常常比谁早，谁家早了谁家一年运气好，好收成。早晨家家户户都吃水饺，饺子里边都要包银钱，谁吃多银钱谁福气大。饺子下锅前，响一串鞭炮。意味着这家人勤快春来早。初五迎财神，必响炮，响了炮吉祥如意财神到。初六过人年。人年和鬼年一样样的过，只是少了喝肉拌汤这一节，晚上要跳火笼，人称＂了百病＂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月三十过＂月尽＂，打火笼是要粮食。大家围着火笼跳的跳，转的转，喊的喊，孩子唱着＂打月尽，月尽开，谁家婆婆送马来….…＂，＂开不开我不开…＂，自问自答的民间歌谣，欢呼着人们的希望，祈盼着一年的平安和吉祥。每年初一过后，村里的年轻人有的拜丈人丈母娘去了，有的组织起来闹大秧歌，有的随中老年人抽空串亲戚，也有各种玩耍的。心急的农民就开始准备当年的籽种，积肥拾粪了。红火热闹整整一个正月。过了＂月尽＂，大家就正式进入了紧张的备耕状况了。

春节的记忆，让我充分领悟了我们大家庭：善良正直，团结友爱。亲情合作，以诚相待。助人为乐，与人为善。忌恶如仇，以孝为先。勤劳致富，勤俭持家。热情大方，勇于承担的家风家训。俗语说的好：＂家有家规，村有村约，国有国法＂。我的家风家训和民俗风情，慢慢变成了我们家永恒不朽、不约而同的家规。这些＂家规＂就是一部我们心中没有撰写出来生活＂法典＂。正是这部＂法典＂在我幼小的心灵打下深深的印记。

本栏目主编:马枚素

作者简介：归途，原名，刘台阳，男，汉族，陕⻄延川⼈，1961年7⽉29⽇出⽣，⼤专⽂化。曾经是教师 转⾏政，历任乡镇领导职务，现已离岗。喜欢⽂学创作，在当地刊物和宗谱》中刊发过⼀些⽂章。现居美国加州·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