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魔法书签” | 冯内古特《匿名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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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8篇中的第七篇,原作发表于《红书》(Redbook)1963年10月号。


匿名恋人

赫布·怀特给我们镇子周边的各家企业管账,几乎每个人的所得税都是他报的。我们的镇子是新罕布什尔州的北克劳福德。赫布从来没上过大学,他要上的话也肯定不会差。他通过函授学了簿记和税务。赫布在韩国打过仗,作为英雄荣归故里。他娶了谢拉·欣克利,一个非常漂亮、聪明的女人,几乎所有属于我这个特殊年龄段的男人都曾经想过要娶她。我这个特殊年龄段是三十三岁、三十四岁、三十五岁,这种岁数。

谢拉婚礼那天我们是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谢拉婚礼那晚我们都到北克劳福德庄园喝喜酒去了。一个可怜的家伙在吧台前站起来说了大致如下的话:
“先生们,朋友们,兄弟们,我肯定我们对新婚夫妇没有别的希望,就是要幸福。但与此同时我不得不说我们心里的痛苦永远也不会消失。我建议我们长期组成一个永恒受难者的兄弟会,以可能的任何方式彼此互助,尽管上帝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痛苦谁都没什么办法。”
大伙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的主意。
哈依·博伊登,后来成了一个搬家和清障工人,说我们应该把自己称为蠢得搞不明白谢拉·欣克利可能实际上想要做个家庭主妇之人的兄弟会。哈依作此提议的理由醉古隆冬,错综复杂。谢拉是高中里最时髦的女孩,在佛蒙特大学里也像一幢着火的房子一样热到发红。我们都以为在她大学毕业之前认真追求没有任何意义。
然后,就在她大三读到一半的时候,她就退学嫁给了赫布。
“博伊登兄弟,”吧台上的醉鬼说,“我觉得这个建议棒极了。不过我要极其谦㳟地为我们的组织提议另外一个称号,这个称号在所有方面都比你的略逊一筹,只是它说起来大概容易一万倍。先生们,朋友们,兄弟们,我建议我们把自己称为'匿名恋人。’”
这个动议通过了。吧台上的醉鬼就是我。
就像老式小镇里很多疯狂的事情一样,匿名恋人一直没完没了地活着。每当我们这个老帮派中有几个人凑巧碰在一起的时候,必定有人会说,“请各位匿名恋人安静一下。”现在它依旧是镇上一个标准的笑话,用来告诉任何最近被伤了心的人他应该加入匿恋。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匿恋里没有哪个人还在为谢拉而憔悴。我们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我们自己的谢拉。我们想到谢拉比想到另外一些旧日的女孩更多,我猜想,主要就是因为这个疯狂的匿恋。但正像水管工威尔·巴托拉有一回说过的那样:“谢拉·欣克利现在是我梦中的雷鸟[1]车上的一个备用白壁轮胎[2]。”
然后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我的贤妻端来了一则卑鄙的小道消息,连同餐后咖啡和马卡龙一起。她说赫布和谢拉互相不再说话了。
“哎呀,你传这种没事找事的闲话干什么呢?”我说。
“我觉得我有责任告诉你,”她说,“因为你是匿名恋人的恋人长。”
“我不过是在成立的时候在场而已,”我说,“你清楚得很,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呃,我觉得你可以开始取消成立了,”她说。
“你看,”我说,“生活里并没有太多的法则是经得起岁月考验的,但这正是少数几条之一:正在考虑离婚的人是不会给一幢有十五个房间的大宅买组合式铝制防风窗和遮板的。”我做的就是这行——组合式铝制防风窗和遮板,偶尔搞个浴缸罩子什么的。事实是最近赫布刚刚买了三十七扇弗利特伍德[3]窗,那是我们的一线窗品,给那艘有十五个房间,被他称为家的方舟。
“连吃饭都不在一起的家庭不会在一起很久的,”她说。
“他们的饮食习惯你知道些什么?”我想知道。
“要不是凑巧我还发现不了呢,”她说。“我昨天正在为心脏基金筹钱。”昨天是星期天。“我到那儿的时候他们正好在用星期天的晚餐,姑娘们和谢拉在餐桌上,在吃东西——没有赫布。”
“他大概是到什么地方出差了,”我说。
“我对自己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可是在去下一栋房子的路上我得经过他们那间很老的侧屋——他们放木柴和园艺工具的地方。”
“继续。”
“赫布就在那里,坐在一个箱子上面吃摆在更大一个箱子上的午饭。我从来没见过谁的样子那么伤心。”
第二天肯纳德·佩尔克,一位声誉良好的匿恋成员以及我们的警察局长,到我的陈列室来投诉一扇折价的防风窗,他是从一家后来已经停业的公司那里买的。“玻璃部分半道卡住了,遮板也是锈的,”他说,“铝材上面盖着一层看着像是蓝色砂糖的东西。”
“真遗憾,”我说。
“我找你的原因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在哪儿得到维修。”
“凭你的关系,”我说,“你就查不到他们把制造商关在哪个监狱吗?”
我最后还是同意过去尽我所能处理一下,但只有他理解了我不代表整个行业才可以。“我唯一支持的窗子,”我说,“就是我卖的。”
然后他告诉了我前一天晚上他看见赫布·怀特那间烂旧的侧屋里有一样古怪的东西。肯纳德大约凌晨两点时已经开着巡逻的警车跑在回家路上了。他看到赫布·怀特侧屋里的那样东西是一支蜡烛。
“我的意思是,那幢老房子有十五个房间,不算那间侧屋,”肯纳德说,“而且那是一个四口之家——五口,如果你把狗算进去的话。我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尤其是在夜里那个时候,会想要出门去那间侧屋。我想大概是一个夜贼吧。”
“那幢房子里唯一值得偷的就是弗利特伍德窗子。”
“无论如何,去查一查是我的职责所在,”肯纳德说。“所以我悄悄凑近一扇窗口朝里看。是赫布垫了一个垫子坐在地板上。他边上放着一瓶酒和一个杯子,还有一支蜡烛插在另一个瓶子里,他就着烛光在读一本杂志。”
“这是一次很好的警务工作,”我说。
“他看到了我在窗外面,我就再走近点让他看清楚我是谁。窗户打开了,于是我就对他说:'嗨——我就是想知道谁在这儿,’然后他说,'鲁滨逊·克鲁索。’”
“鲁滨逊·克鲁索?”我说。
“是啊。他对我很讽刺,”肯纳德说。“他问我有没有其他的匿名恋人跟我在一起。我告诉他没有。然后他问我一个男人的家还是不是他的城堡,就警方而言,还是这一点最近变化了。”
“那你是怎么说的,肯纳德?”
“有什么好要说?我扣上了我的枪套就回家了。”
肯纳德离开后,赫布·怀特本人走进了我的陈列室。赫布一副健康、快乐、兴奋的神色,人得了双侧肺炎以后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想再买三套弗利特伍德窗子,”他说。
“弗利特伍德的确是一件可以让每个人热衷的产品,”我说,“但是我觉得你就快要跨过理智的边界了。你现在已经里里外外都是弗利特伍德了。”
“我想把它们装在侧屋里,”他说。
“你觉得好吗,赫布?”我问道。“你有一半房间连家具都没有,就已经让我们搞得密不透风了。另外,你看上去有点发烧。”
“我刚才久久地,仔细地看了一眼我的生活,就这样,”他说。“好了,你想还是不想做这个生意?”
“防风窗的生意是建立在常识基础上的,我宁可这样保持下去,”我回答。“你那间旧侧屋我打赌五十年都没收拾过。护墙板是松的,窗台是破的,风嗖嗖的吹过地基的空隙。你干脆把防风窗装在一个碎麦饼上也可以。”
“我正在修缮呢,”他说。
“谢拉快生孩子了吧?”
他眯缝起眼睛。“我真心希望不要,”他说,“为了她,为了我,也为了孩子。”
我那天在药店吃了午饭。大约有一半的匿名恋人是在药店吃午饭的。我坐下来的时候,塞尔玛·迪尔,柜台后面的女人说,“好了,大情人,你现在凑够人数了。你要打算投票选什么?
哈依·博伊登,那个搬家和清障工人,朝我转过身来。“有什么新事业吗,总统先生?”
“我希望你们这些人别再叫我总统先生了,”我说。“我的婚姻从来就不是百分百理想的,它属于美中不足我也不会惊讶。”
“说到理想的婚姻,”水管工威尔·巴托拉说,“你可没有碰巧把更多的窗子卖给赫布·怀特,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他说。“我们一直在这里交流信息,据我们推想,赫布想办法给匿恋的每个成员都提供了一点改造的生意。”
“巧合,”我说。
“我也会这么说的,”威尔说,“要是我知道有谁不是一名会员而又依然可以拿到这样一单活儿的话。”
我们几个算下来,估计赫布准备投大约六千美元到那个侧屋里面。对于他那种境况的男人来说那可是好大一笔钱要凑呢。
“这活本来不需要超过三千块的,要是赫布不想在里面放一个厨房和一个浴室的话,”威尔说。“他已经有了一间厨房和一间浴室了,离侧屋跟房子之间那扇门才十英尺。”
木匠艾尔·泰德勒说,“根据赫布今天早上给我的计划,侧屋和房子之间以后不会有门。会有一道半英寸石膏夹板的双骨墙壁,塞满木石棉填料。”
“双骨干什么?”我问。
“赫布想要隔音。”
“那么一个人该怎么样从房子跑到侧屋呢?”我说。
“这人得走出去,穿过大约六十英尺的草坪,再从侧屋自己的正门走进去,”艾尔说。
“在大冷天的夜里那可是哆里哆嗦的一段路啊,”我说。“没有多少人会希望赤脚的。”
就是在那个时候谢拉·欣克利·怀特走了进来。
你经常听到有人说某某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十回里有九回某某原来是个涂着粉色口红,骨瘦如柴的女人,看上去好像在羊毛脂里煮过一样。但谢拉真的保养得很好。那天在药店当她是二十二岁都可以。
“天哪,”阿尔·泰德勒说,“要有这么一个给我做饭的话,我决不会是两个厨房的男人。”
通常当谢拉来到有几名匿恋成员在座的地方时,我们会发出某种噪音来吸引她的注意,而她则会做点挑一挑眉毛或者给我们眨个眼这样的傻事。这根本不意味着什么。
但那天在药店里我们并没有试图抓住她的目光,她也没有试图抓住我们的。她心无旁鹜。她手里拿着一本差不多有一块煤渣砖尺寸的红色大书。她把书还给店里的借阅图书馆,付了钱,就离开了。
“不知道这本书里写的什么,”哈依说。
“它是红的,”我说。“大概是关于消防车行业的吧。”
这是一个玩笑,可以回溯到很远——一直回到她高中毕业那年,她写在纪念册里自己照片下面的话。要求是每个人都预言他或她将来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谢拉写的是她会发现一个新的星球或是成为最高法院的第一位女法官或是一家制造消防车的公司的总裁。
她是在逗笑,当然了,但是所有人——包括谢拉在内,我猜想——都觉得她一定可以成为她下定决心要成为的人。
在她嫁给赫布的婚礼上,记得我问她说:“那现在,消防车行业该怎么办呢?”
她笑道,“它缺了我还会一瘸一拐地走下去的。我要担任一个重要一千倍的工作——让一个好男人保持健康快乐,还有养育他的孩子。”
“他们在最高法院为你保留的位子呢?”
“最快乐的位子,对于我,对于任何一个值得叫做女人的女人来说,”她说,“就是在一间惬意的厨房里的位子,儿女在我的脚边。”
“你打算让别人去发现那个星球么,谢拉?”
“星球就是石头,石头一样僵死的石头,”她说。“我想要发现的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女,并通过他们发现我自己。让别人去研究石头吧,看她能研究出什么来。”
谢拉离开药店之后,我到借阅图书馆去看那本红色的是什么书。那本书是某个女子大学的校长写的。标题是《女人,被浪费的性别,或家庭主妇之骗局》。
我打开书看内文,发现它分为以下五个部分:
  1. I.      公元前5,000,000 – 公元1865年,非自愿的奴隶性别
  2. II.     1866-1919年,获得支撑的奴隶性别
  3. III.   1920-1945,虚假平等——轻浮女到铆工罗茜[4]
  4. IV.     1946-1963年,自愿的奴隶性别——尿布桶到人造卫星
  5. V.      爆炸与乌托邦
里娃·欧雷,卖化妆品同时经营图书馆的女人,走过来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
“你当然可以,”我说。“你可以把这件龌龊玩意儿扔到最近的下水道里去。”
“这本书很受欢迎啊,”她说:
“或许吧,”我说。“威士忌和连发火器很受红皮的欢迎。如果这家药店真那么想赚钱的话,你尽可以给十几岁人群开设一个大麻和海洛因柜台。”
“你读了没有?”她问。
“我读了目录,”我说。
“至少你已经打开了一本书,”她说。“这比任何匿名恋人会员在过去十年里所做的更多。”
“我会让你知道我的阅读量非常大,”我说。
“我不知道有多少关于防风窗的读物。”里娃是个非常聪明的寡妇。
“可以肯定你是一个粗鲁的女人,有时候,”我说。
“原因是读过关于男人怎样把世界搞得一团糟的书籍,”她说。
结果是,我读了那本书。
真是好书啊!花了我一个半星期才把它读完,读得越多,我就越是觉得自己穿着粗麻布的长内裤。
赫布·怀特走进我的展厅正巧碰到我在读这本书。“在改进你的思路,我明白,”他说。
“要说有什么改进的话,”我说,“我不知道是哪方面。这本你读过,对吗?”
“我得到过这种快乐和满足,”他说,“你读到哪儿了?”
“我刚刚经历了我这辈子打算度过的最差五百万年,”我说。“终于有人注意到或许事情对于女人来说不像应该的那样美好。”
“西奥多·派克[5]?”赫布说。
“对,”我说。派克在内战那时候是波士顿的一名传教士。
“读一下他说的话,”赫布说。
于是我大声朗读:“女人的家庭功能并未穷尽她的力量。让人类的一半将自身的能量消耗于管家、妻子和母亲的功能之中是对上帝曾经造就的最宝贵物质的巨大浪费。”
在我朗读时赫布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依旧闭着眼。“你是否意识到这些文字多么沉重地打击了我,连同——我娶到的这个妻子?”
“嗯,”我说,“我们都知道你受到什么东西的打击了。没人能搞清楚那是什么。”
“那本书在这栋房子里放了好几个星期,”他说。“谢拉一直在读。一开始我根本没注意。然后有一天晚上我们在看第二频道。”第二频道是波士顿的教育电视台。“上面在放这场几个大学教授的讨论,讲太阳系是如何诞生的不同理论。谢拉突然之间直流眼泪,说她的脑子已经变成了浆糊,说她对什么事情都什么也不知道了。”
赫布睁开了眼睛。“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她上床去睡了。那本书就放在她的坐椅旁边的桌子上。我把它拿起来,一打开就翻到了你刚刚读过的那一页。”
“赫布,”我说,“这事跟我无关,但是——”
“这事跟你有关,”他说。“你不是匿恋的会长吗?”
“你不会以为真有这么一样东西吧!”我说。
“就我而言,”他说,“匿名恋人就像外战老兵[6]一样真实。如果有一个俱乐部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确保你善待你妻子的话你愿不愿意?”
“赫布,”我说,“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
他没有让我说完。“我现在才意识到,晚了十年,”他说,“我已经毁了那个美好的女人的一生,让她浪费了她的所有智慧和天赋——在什么上面?”他耸耸肩,摊开双手。“为一个小镇薄记员当家,这人连高中都差点没念完,他永远也变不成他在结婚那天当不了的人。”
他用手掌根部扣打自己脑袋的侧面。我猜想他是在惩罚自己,或者是想让自己的脑子运转得更好一点。“好吧,”他说,“我把能叫到的匿名恋人都叫来了就是要你们帮我把事情搞对——不是说我能把她被浪费的十年还给她。等我们把侧屋弄好以后,至少我不会总是碍手碍脚,只想要她给我做饭,给我做针线活,做一个丈夫指望一个主妇去做的其他蠢事了。
“我会有一间自己的小屋,”他说,“我会当我自己的小主妇。任何时候谢拉想来,她都可以过来敲我的门,看到我依然爱她。她可以再一次开始读书,当一名海洋学家或是她想当的无论什么。她需要在她那栋大房子里完成的任何杂活,她近便的邻居——就是我——都会太乐意不过去做的。”
怀着非常沉重的心情那天下午我早早出门到赫布的房子里去量侧屋的窗户。赫布在他的办公室里。双胞胎女孩在学校里。谢拉似乎也不在家。我敲了敲厨房门,得到的唯一应答来自那台自动洗衣机。
“哗嚓,咕喽,夸嗒,呼噜,”它说。
既然我已经来了,我决定要确保我安装的弗利特吾德全都运行无碍。就这样我碰巧朝起居室窗户里面看了一眼,正看到谢拉躺在长榻上。她周围的地板上有一些书。她正在哭。
我再转向侧屋的时候可以看到赫布确实一直在那里玩过家家。他的柴堆顶上有一个煤油灶,跟锅碗瓢盆和罐头食品放在一起。
有一把莫里斯椅子[7]上面挂着一个汽油灯,椅子旁边是一块大砧板,赫布把他的烟斗、杂志和烟叶摆放在那里。他的床在地板上,不过铺得很好,床单之类都有。墙上是赫布在军队、赫布在高中棒球队的照片,以及一幅《卡斯特的最后一战》[8]的巨型彩色招贴。
侧屋和主楼之间的门关了,所以我自作主张从一个窗口爬了进来而并不觉得我在侵犯谢拉。我想看的是内侧窗框的状态。我坐到莫里斯椅子上做了些笔记。
然后我往后一靠,点上一支香烟。莫里斯椅子是一个舒适的物件。谢拉走进来时我都没有听见她。
“很惬意,对吗?”她说。“我想每个像你这样年纪的男人都应该有一个藏身之处。赫布为他的香格里拉订购了防风窗,是不是?”
“弗利特伍德,”我说。
“很好,”她说。“天知道弗利特伍德是最好的。”她看了看霉烂屋顶的下面。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天空。“我估计赫布和我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秘密,”她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
“你可以告诉匿名恋人和他们的妇女辅助会,赫布和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她说。
对此我也想不出任何应答。据我理解赫布搬进侧屋是近期一个很大的悲剧。
“你还可以告诉他们,”她说,“首先得到快乐的是赫布。我们很可笑地争论了一通我的脑子是怎么样变成浆糊的。然后我就跑上了楼等他来上床——他没有上来。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已经拖了一张床垫到这儿了,睡得像个天使。
“我低头看着他,在这里这么快乐,我就哭了。我明白他当了一辈子的奴隶,做他讨厌的事情,为了支持他的母亲,然后是我和这些女孩。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晚上睡下去时不用疑惑自己可以是谁,原本可以成为什么人,依旧可以成为什么人。”
“我猜想这个世界时不时像这样颠来倒去的原因,”我说,“就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在为了别人的缘故做事情。赫布觉得侧屋这整件事都是在帮你的忙。”
“任何让他更快乐的事情都是在帮我的忙,”她说。
“我读了那本疯狂的红书——或者说我正在读,”我说。
“家庭主妇是一个骗局,要是女人可以做得更多的话,”她说:
“你还想做得更多,谢拉?”
“是的,”她说。她已经制定了一个计划,可以由此在两年内获得学位,通过一组函授课程、进修课程以及杜勒姆[9]的几个暑期班,州立大学就在那儿。之后她打算去教书。
“我原本是永远不会搞出这样一个计划的,”她对我说,“要是赫布没有做到这个地步来揭穿我夸下的海口的话。有时候女人夸起口来可厉害了。
“我已经开始学习了,”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从窗口看到了我跟我所有的书在一起,在长椅上哭。”
“我以为你没看见我呢,”我说。“我可不想管别人的事情。肯纳德·佩尔克和我两个都要时不时出勤透过窗户看一看。”
“我哭是因为我越来越明白我在学校里夸了多大的海口。”她说。“我不过是假装很在乎我学的东西,在过去那些蠢日子。现在我真的在乎了。就因为这个我才哭的。我最近哭得很多,不过这样哭是好事。那是为了发现,为了长大成人的快乐。”
我不得不承认谢拉跟赫布正在进行的是一个有趣的调整。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但我没有任何礼貌的方式可以对此提问。我搞不明白他们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在一起睡了。
不用我发问谢拉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爱情如何锁得住,”她说。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带着一册《女人,被浪费的性别,或家庭主妇的骗局》去参加匿恋在药店的一次午餐会。我看完了这东西,就把它传下去。
“你没让你老婆读这个,对吧?”哈依·博伊登问道。
“当然读了,”我说。
“她会扔下你和孩子走出去,”哈依说,“去当一个海军上将的。”
“不会,”我说。
“你把这样一本书交给一个女人,”阿尔·泰德勒说,“你手上就会有一个不安分的女人。”
“不一定,”我说。“我把这本书交给我老婆的时候,我附送了一张魔法书签给她。”我点了点头。“那张魔法书签让她自始至终尽在掌握。”
每个人都想知道那张书签是什么东西。
“一张她的旧成绩单,”我说。

[1] Thunderbird,福特公司的汽车品牌。

[2] Whitewall tire,胎壁为白色橡胶的轮胎。

[3] Fleetwood,美国家居门窗品牌。

[4] Rosie the Riveter,美国文化偶像,代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工厂和船坞中生产军用物资的女性。

[5] Theodore Parker(1810-1860),美国先验论者,废奴主义者。

[6] Veterans of Foreign Wars,美国在海外服役的退伍军人协会,成立于1899年。

[7] Morris chair,一种活动靠背扶手椅。

[8] Custer’s Last Stand,1936年的美国电影。

[9] Durham,美国北卡罗莱纳州一城市。

陈东飚 / 翻译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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