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的美:梅兰芳的手势为何在国际上成为艺术研究主题?

梅兰芳的手势为何在国际上成为艺术研究主题?

1935年1月21日,梅兰芳在上海登上苏联轮船赴海参崴,再转乘西伯利亚特别快车去莫斯科。梅兰芳的苏联演出之行,由此正式开启。当年三四月间,梅兰芳苏联演出大获成功,海内外各界好评如潮。这是继1930年访问美国演出之后,梅兰芳艺术再一次载誉国际舞台。

令人颇感惊奇的是,无论是之前的美国观众,还是此时的苏联观众,都无一例外地对梅兰芳的手产生了浓厚兴趣,很多赞美之辞正是为这双手而抒发出来的。

譬如,美国就有戏剧评论家对梅兰芳在演剧过程中的种种手势津津乐道,惊呼这是“醉人的美”。更有某位美国艺术家,拍摄了很多梅兰芳的手势,辑成画册予以介绍;还有某位雕塑家,依样用石膏翻塑了梅兰芳各种手势的模型,再雕塑成大理石像供人欣赏。正如唐德刚在《梅兰芳传》中所写的那样:“兰芳的艳名,这次是从极东传到极西的。这时他又成了纽约女孩子们爱慕的对象。她们入迷最深的则是梅君的手指,他的什么摊手、敲手、剑诀手、翻指、横指……都成了她们模仿的对象。你可看到在地道车上、课堂上、工厂内、舞场上……所有女孩子的手,这时都是梅兰芳的手。”

不久之后,梅兰芳到苏联访问演出,艺术家乌兰诺娃告诉他:“我非常喜欢中国戏里面的手势,像《贵妃醉酒》虽然穿的是宫廷服装,有长袖掩盖着双手,但是您偶尔有几个露手的动作,是有着那么强烈而醉人的吸引力。”著名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更为之赞叹不已,称“梅先生的手不仅对我有很大的引诱力,而且苏联很多著名艺术家也都非常喜欢这双非凡的手。”戏剧家梅耶荷德则说得更为直接,他说:“同志们,可以直率地说,看过梅兰芳的表演,再到我们那的剧院去走一遭之后,你们就会说,是否可以把我们所有演员的手都砍去得了,因为他们毫无用途,既然我们看到的这些手,不过是袖口露出来的一个肉疙瘩,他们既不能表现什么,也不能表达什么,或者只能表达一些不该表达的东西,那么,我们何不把这些手砍去算了。”

关于梅兰芳的手如何、为何在国际上成为艺术研究主题的,曾随团赴苏联演出的梅兰芳首席琴师徐兰沅,对此更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由苏联归国后不久,1935年6月,徐兰沅接受北平《世界日报》专访时,曾专就此一问题有过解答。他这样说道:

世界各国之戏剧,无论为歌剧、为话剧、为舞剧,演剧人之两手,总无甚艺术。若以中国戏剧之眼光,批评外国戏剧,无妨谓之为“死手”。至于中国戏剧,臂之一屈一伸,手之一动一指,各有若干作用,可以代表一部分艺术之精神。比较言之,皆为外国戏剧所无法企及。而梅兰芳之于演剧,各种条件,皆特别努力,特别注意。往往自行研究审度,发前人所未发。其手之动作,尤能苦心孤诣,演为若干之美的姿势。在艺术界,乃为别创一格。不过,中国人之于梅兰芳,往往轰然道好,人云亦云。究竟梅兰芳好在何处,迄鲜道中肯肇者。梅兰芳之手,仅成其为梅兰芳之手。中国评剧家,更无一人道及。外国人看来,遂觉梅兰芳之手,是开剧界未有之奇。当时,莫斯科新闻界,竟将梅兰芳之手的种种姿势,拍成小照片,载之报章。谓为特点,良足当之无愧。

在徐兰沅看来,中国戏剧与世界各国之戏剧,在细节上差异众多,但最为集中的、最具代表性的差异,正在于“死手”还是“活手”的问题。这一点,他倒是与苏联戏剧家梅耶荷德的观点不谋而合了。他还敏锐地意识到,对于国外观众而言,“梅兰芳之手,是开剧界未有之奇。”同时,他也不无遗憾地指出,当时中国评剧家,尚未意识到梅兰芳之手的重要性,尚“无一人道及”其中奥妙。

事实上,在中国戏剧表演中,手势是很重要的一个表演手段,细微的手势表示着剧中角色的种种心情变化,因此对每个微妙的动作都有着精细的规定。比如说,持不同的物件有不同的姿势,有持信式、持扇式、持笔式、持马鞭式等等;在指点事物的时候,分为自指式、远指式、虚指式等等。梅兰芳显然是用手演戏的行家,在长期的舞台表演中积累了大量的手势运用经验。据称,他还从龙门石窟和太原晋祠仕女塑像中汲取灵感,并与传统手势相结合,创造出绝代风华的梅派手势,共计53种手势。这些手势的名称,极富古典意蕴与艺术想象,如雨润、醉红、含香、映水、掬云、滴露、陨霜……每种名称所代表的手势图式与涵义都不同,分别根据不同的剧情要求,使用在不同的场合之中。

后来,著名京剧创作理论家齐如山记录并拍摄了梅兰芳的各种手势造型,一一整理,形成了图文对照的原始资料,终于为国内外观众、戏剧爱好者与研究者们破解了“梅兰芳的手”。

关于“梅兰芳的手”,这个既让人津津乐道,又让人莫衷一是的奇瑰之谜,在齐如山等的倾力解读与推介之下,也已成为世界戏剧宝库中的珍贵遗产,至今仍为梅派艺术的传承者们所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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