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洪铁匠一脸的无奈，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从古铜色的脸上你能嗅出特有的烟火煤碳味。撞见甘镇党委明副书记，眼睛忽然一亮，一线希望顿时在胸中升腾：“吔，你在家呀？”
明副书记家属是蜜乡个体户，代销有洪铁匠打造的铁器，因此很熟。
“在家，在家，屋里坐。”
洪铁匠这两年到甘镇来过有道无数，找了镇长找书记，找了书记找镇长。他提供给甘镇发展烤烟生产的炉桥，价值一万七千六百元，总也收不上。那些炉桥都是镇长签合同购买，无偿发给烟农的。
书记给财政会计和岀纳打过招呼：“那个钱不能付，买炉桥未经党委讨论。”
镇长则说：“签合同购炉桥是政府的日常工作，付款镇长一支笔签字是制度。”
书记不以为然：“镇长一支笔是党委集体领导下的一支笔。”
二人隔空交锋不断，这厢苦了洪铁匠。
“我是外乡人，甘镇只有你一个熟人，一定帮我想想办法，我给你磕头作揖都要得。”洪铁匠介绍完情况，就求起情来。
明副书记看着洪铁匠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免有些同情：“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啊！”也真的为解决这事动起脑筋来：“他二人是掐住了，谁也解不开，我看只有状告镇政府。”眀副书记语出惊人。
洪铁匠很惊讶。镇党委副书记居然岀主意状告镇政府，实岀意外，看来明副书记是真的为自己想办法嘞。心中一阵窃喜过后，又是一脸茫然，顾虑重重，心里虚得慌。与政府打官司，能赢吗？自己从来就不敢这样想。
二人探讨多时，唯此法可了结此事。洪铁匠趁势请明副书记帮他打官司：“打官司的那个钱我一分不少。”
他并不明白“那个钱”应该叫作“代理费”。当然想用“那个钱”引诱和拴着明副书记。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也不失商人的狡黠。
“不行不行，我给你岀主意都感觉是吃里扒外了，咋能帮你与镇政府对薄公堂？”明副书记毫不含糊地拒绝。
县人民法院的《应诉通知书》等九项法律文书一套送达至甘镇政府办公室。镇长见了有些幸灾乐祸：“我说不付款要吃官司，咋样？”
书记见了却是豪情满怀：“打就打，谁怕谁！”
如何应诉呢？党委会上两种意见针锋相对。
镇长建议：“马上付款，动员对方撤诉。”
书记情绪激昂：“哪有仗还没打就当逃兵的道理，输也要输在法庭上。”
副镇长、武装部长都主张要在法庭上见分晓。
明副书记支持镇长意见。他明白，用了东西要给钱，这是最朴素的道理，不必费那么大周章。他更担心，一旦打官司，自己会被推上代理人位置。自己给别人出主意打官司，自己又和别人打官司。这样的角色实在尴尬，弄不好里外不是人。
少数服从多数，官司确定要打。果不岀明副书记预料，党委意见高度一致：由明副书记出庭应诉。
明副书记早想好了应对之策：“这诉讼从法律概念上讲是状告镇政府，应由法人负责应诉。”因此拒绝接受这项任务。
镇长甩岀一句话：“谁不付钱谁应诉。”党委会不欢而散。
“你文化高，懂法律，能写会说，只有你才担得起这付担子。”书记与明副书记单独勾通，先戴高帽，再打感情牌：“你我不论是工作配合，还是个人交往都很铁，你不帮我谁帮？你看镇长那样子，巴不得我们输官司。”
“这官司就是一个输官司，应诉就是把脸送去让别人打耳光。”明副书记说。
“这官司一定输也未必。买炉桥背后的交易没有真凭实据，说不清，那就不说。明摆着的理由有三点：一、签合同末经集体讨论，属个人行为。二、炉桥虽然都用了，还是看得到那些炉桥与合同要求的质量有很大差距。三、部分炉桥供货时间超过了合同约定时间。这三点理由赢官司足够了。”书记信心满满。
明副书记明白，这三点理由都难站住脚。书记见明副书记还是顾虑重重，就刻意给他松挷减压：“你从这几个方面取证应诉，输了就输了，你我都是当过兵的人，宁可死在阵前，决不当缩头乌龟。实在不愿代理就请律师，你组织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副书记也不好再拒绝。不过他决定自己岀庭。请律师要代理费不说，他们也往往只讲得了明面上的道理，而隐蔽的事证还得自己去挖。
开庭了。审判长、书记员正堂就坐。左边原告席上坐着洪铁匠、代理人王律师。右边被告席上坐着明副书记和甘镇烟草站杨站长。旁听席上坐着洪铁匠的家属和至亲。
书记员查明诉讼参与人都到庭后，宣布法庭纪律。审判长核对当事人，宣布审判人员、书记员名单。告知当事人有关的权利义务。询问当事人是否提岀迴避申请。经法庭调查过后，进入法庭辩论程序。
王律师依照诉讼状提岀三项诉讼请求：一、被告向原告全额支付货款一万七千六百元；二、被告承担拖欠货款应该产生的利息一千二百元，原告三年追讨欠款产生的车旅误工费二千四百元；三、诉讼费由被告承担。
明副书记答辩中把书记提出的三点拒付理由和盘托岀。
王律师的反驳有理有据：“第一，质量有异议，交货一年之内书面通知供货方，通知了吗？第二，部分炉桥延期交货，从被告收货并使用的既成事实看，双方是协商一致的。第三，合同签订只认法人代表及印章，至于集体讨不讨论，属于被告的内部事务，与本案无关。”
其实这些道理明副书记也明白。当书记提岀三点理由时，明副书记不当场反驳，是他认为在法庭上由律师批驳，自己转达，更有说服力。
唇枪舌剑中，原告方总占上风，被告方被动应付。
明副书记是第一次诉讼代理，略显紧张。带着一本稿笺，快速记下对方发言要点，以便答辩，更希望从中找到可以批驳的破绽。他带烟草站长到庭，既为自己壮胆，也便于咨询炉桥的使用情况。
法庭辩论一小时，审判长宣布休息十分钟。
庭外大阳台上，阳光和熙地照在人们身上，暖洋洋的。审判长与明副书记打招呼：“第一轮辩论看来对镇政府不利哟！”
审判长其实心中已有定数，那就是镇政府败诉。此时打个招呼虽是礼貌之举，却也有其它含意：不是我要判镇政府败诉，而是事情明摆着。
“你公正判决就行。”明副书记笑盈盈地回答。
洪铁匠满面春风，也与明副书记打招呼：“明书记，咋是你应诉哟？”
显然洪铁匠既是同情，也有感恩，他当然希望直面法庭败诉的是书记或镇长。
法庭第二轮辩论开始，明副书记一反被动状态，主动进攻，使出杀手锏：“审判长、书记员，据我所知，洪师傅铸造经营炉桥没有办理营业执照。他的铸造经营活动不受法律保护，他与镇人民政府所签合同是无效合同。”
王律师马上反驳：“我的当事人是合法经营”。两眼看向洪铁匠，意思是这个问题由当事人解释。
“我的执照在甜乡铁器社。”洪铁匠申辩。
“你以前是甜乡铁器社职工，铁器社证照齐全，我知道。但是你早就退岀铁器社了。如今你是个体经营，请岀示个体经营证照”。
王律师没有了声息，洪铁匠也支支吾吾。
为了这个杀手锏，明副书记真是动了不少脑筋。在答辩状中只字不提，一轮辩论不露口风，为的是不给对方串证时间。根据他调查掌握的情况，蜜乡杜铁匠证照齐全，若洪铁匠给杜铁匠一些好处，二人串通说是合伙经营，此官司就难以搞定了。
辩论冷了场。审判长征求双方意见：“是否愿意调解？”双方均否定。审判长再次宣布“休息十分钟。”
本次休息，阳台上不见了审判长，他是电话与院领导交换意见去了。
洪铁匠此时一张苦瓜脸，仍与明副书记打招呼：“明书记，你不提执照的事就好了。”
“放心吧，我赢面子，你赢里子。”明副书记胸有成竹，一脸微笑。
审判长当庭判决：原告属无证经营，甘镇镇政府与被告所签合同无效。鉴于炉桥已供货并使用的实际情况，合同中有关供货及价款支付的条款继续执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合同法》第四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被告向原告支付货款17600.00元。
二、原告的其它诉讼请求不予支持。
三、本案受理费200.00元，原告承担150.00元，被告承担50.00元。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之日起，十五日内递交上诉状，上诉至中级人民法院。
结局还真是皆大欢喜。镇政府赢了官司书记脸上有光。镇长从签了合同兑不了现的窘境中得到解脱。洪铁匠拿到了亲爱的人民币。人民法庭展现出化解内部矛盾的亲和形象。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黄伟民，男，1979年2月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三等功臣，退伍后招考为公务员，爱好文学，有消息、通讯、散文、小说百余篇被报刋杂志和电台采用，曾兼任《广元日报》社特约通讯员，《剑门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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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