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杨建英:咀嚼春天

咀嚼春天

作者:杨建英

我上小学的时候,中国既没改革也没开放,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格外艰辛。正是发育的年龄却终年缺油少盐的得不到良好的营养,都十二三了看起来还象一只小萝卜头儿。所以,即便当时在课堂上学的是中国最优美的散文——朱自清先生的《春》,也丝毫不能引发我的美学想象。我当时一门心思地就想着吃。老师在台上朗读课文说:“春天象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我无动于衷。别说“象小姑娘”了,就是真的小姑娘我都不感兴趣。我在台下只想今天中午俺娘会给我做啥吃的——榆钱蒸疙瘩?凉拌柳芽儿?还是“马齿苋”菜团子?为此,直到今天我都认为朱先生这篇文章哪都好——春天怎么好看、怎么好闻他都写了,就是没写春天怎么好吃,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真的,春天的确可以吃!

  和时下一些女孩子总盼望着自己能有一副“魔鬼身材”一样,我当年也一天到晚地盼望着自己能有一个“魔鬼肚子”,这样就能把春天的生长物都吞下肚去。在我的眼中,春天里一切出芽的东西都可以吃。柳树叶子能吃吗?能!而且味道还相当不错哩。

  刚拔尖儿的柳芽儿采下之后,放到锅里煮开,翻几翻,捞出,再放到凉水里泡上一宿;等到清水发黄,滗去黄汤,拈一小片儿叶子放到嘴里咂咂不是那么苦涩了就可以倒上蒜汁儿、酱油、醋、盐,再浇上一勺冒着青烟的花椒油,“嗤啦”一声一道美味就诞生了。当然,如果穷得连酱油、醋、盐都没有也不要紧,从腌咸菜的缸里舀一勺老汤放上,同样别有风味。

  有了这盘儿苦涩的柳芽儿做底,其它的,你象什么:榆钱儿、豆苗儿、槐花儿、苜蓿苗儿、马齿苋、“扫帚苗儿”、蒲公英、荠菜、涝涝菜、香椿芽儿等等“细菜”,做出的饭菜就堪称真正意义上的美味佳肴了。作家汪曾祺说:凡野菜,都有一种园种的蔬菜所缺少的清香。

  榆钱儿饭的做法各地都差不多。把榆钱儿从树上捋下来,用水洗得干干净净,同玉米面拌在一起上锅蒸,水一开花就算熟。然后,盛进碗里,把切碎的白嫩碧绿的小葱,泡上隔年的腌菜汤,倒在榆钱饭里吃起来酥香可口——大小伙子,一大海碗“呼噜、呼噜”就下去了。或者,熬小米粥时,撒一把榆钱,喝起来甜滋滋、滑溜溜。如若将榆钱儿用葱花油搅拌,放少许盐,烙成煎饼,裹上蒜泥、油泼辣子,嘿!吃起来香味四溢,很是馋人。

  有道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时下一对夫妻一个孩子都养得力不从心,那年月哪家不是四五个的生,养活这么多人,榆钱饭也有功劳哩。

槐花儿的吃法也可如法炮制。不过,这东西发甜且香气冲人,许多调料都“镇”不住,吃起来很容易发腻。

  豆苗儿其实就是豆芽儿菜,不过这里说的与现如今市场上卖的可是两回事。它们大都生长在田地里——就是头年种过豆子的地转年一开春,那些散落在泥土中的发出的芽。一棵棵白白胖胖的,顶部的豆瓣儿已裂开了嘴儿(有的已发出嫩叶),象一双双小手伸向蓝天。此时的田野,一群群也如豆芽儿菜一般的孩子们手提小竹篮,将自己枯黄瘦弱的小手伸向这些“绿色的小手”。当然,我也在其中。

  我忘不了每次采摘时自己的笨手笨脚,太阳快要落山别人都是小篮满满而我半篮不足的尴尬;更忘不了同村的二妞儿、三丫儿、四凤儿这些女孩儿们大方地每人拿出一大把将我的篮子填满。看着她们晒得黑红的小脸儿以及细黄的毛发贴在汗津津的面颊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平生第一次袭击了我——这些朝夕相处的“假小子”们竟是这么的美呀!一时间,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马齿苋这种野菜俗称“马勺菜”,因其叶子圆圆的象只马勺而得名。别看名字不雅但吃起来味道不错:蒸包子、包饺子、凉拌都行,宜荤宜素就是有点发酸。这东西好象也能入药,在老家时,每到春季村医务室都要熬上几大桶,“赤脚医生”们就挑着桶挨家挨户地送,说是预防痢疾和传染病。我喝过这种汤,加了糖的,甜酸甜酸的口感极佳,不知道现如今还熬不熬这种汤。时下,在春季传染病高发期喝上一碗这样的纯天然药汤,可能对预防“非典”“禽流感”什么的也都有作用。当然,这样的一碗野菜汤不但可以喝进肚里预防疾病;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它能融化在一个农村少年的血液中,使他日后在面对人生的苦难时具有一种天然的免疫力。

  蒲公英老家叫作“婆婆丁”,这种野菜我没少吃。其口味好、形象佳、繁殖广是最有可能“农转非”加入蔬菜部族的。

  野菜也有形象吗?那当然!作家冯德英的小说《苦菜花》那可是名著。(苦菜,在我的老家被称为“苦麻儿”,开黄花,味道极苦,泡水喝能祛火,是个好东西。)再有,就是这蒲公英。上学时,语文书中有一幅插图就是这幅由版画家吴凡先生创作的水印版画《蒲公英》(如图)。当时没觉得咋样,如今再看真令人思绪万千。简洁的构图,大片的空白,充斥着我对儿时生活无尽的思念。画中的女孩儿分明就是与我朝夕相处的“村妮儿”,飘飞的花瓣儿不就是我吗?“二妞儿、三丫儿、四凤儿”你们现在都好吗?

  ......

  最后再说说香椿叶吧,它堪称春天野味里的至尊。初春的香椿芽最为鲜嫩,采下之后在热盐水中浸泡舒展,之后,用鸡蛋加面粉调制成面糊,将油锅烧热,再将叶片儿裹上面糊放到油里炸至发黄,捞出即可。型如黄鱼,外焦里嫩,香气醉人。时下,这东西已经走进了京城的国宾馆级的饭店。这是一种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香,一种不可名状的香,一种香死人不偿命的香。当然,和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一样,这也是一种时常“招惹是非”的香,往往是一家炸香椿鱼满村都能闻到。那年头老家人吃饭没个正形儿,端着碗满街乱逛。无意中“逮”住一鼻子,碗中的饭食顿时索然无味,当下就不干了:“这是谁家炸香椿鱼呢?还让不让人吃饭呐!”于是就有人应答:“嚎丧什么!这是老张家的“姑奶奶”回来了!”

  “姑奶奶”者,出嫁的女儿也——这是贵客,不可慢待!

  上边说的几种野菜山城差不多都有。初春时节,时常见一些人胳膊上挂着布兜站在路边榆树下,垫着脚尖撸榆钱儿;田野上也满是采挖蒲公英的人;菜市场也有人在出卖各种野菜,看来山城“咬春”的人还真不少。我的一位老乡嫂子每年都要蒸榆钱饭,还打发孩子给我送一大碗。我老婆尝了一嘴就撂那儿了。我呢?说实话多年的城市生活使得我的嗓子,越来越“细”;口味也越来越“刁”不象小时候那样吃起来那么香甜。但是,我仍然固执地吞咽着。那条越发娇气、刁钻的舌头在粗砺的饭食中穿梭往返,寻寻秘秘捕捉着往昔岁月的苦涩与香甜。那份童年生活的烂漫、那份萌动于田野之中的无限真情就真的一去不返复了吗?

再抬头已是泪眼朦胧。

作者简介  

杨建英,男、北京房山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散文百家》、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等报刊。曾出版散文集《老山城》、随笔集《山城密码》、报告文学集《新疆脊梁》。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三期新疆作家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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