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平:为了即将的忘却,我要写 | 品读
曹国平
曾经的世界和当今的世界,是一个世界也不是一个世界。时间在悄悄地改变着一切,日出日落,月亏月圆,不经意间,这世界早已是物是人非,不堪回首了。
一
一段时间已来,萌生了一个念头,想写写我们北官桥曹家的文章。先前,是想写我们同一个老爷,十几个叔伯兄弟之间相处、相知、相帮,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随着时间地流失,我们之间的关系,看似渐行渐远,其实,却像一个同心圆,一根根辐条拉着的轮辋,永远也离不开,永远也走不散。题名就叫《同一个老爷》。
当把这个想法告诉朋友们时,有人说,现在谁还想这些,都什么年代了。我听了,沉思良久,没有因他的话,失去信心,反而更增加了我写作的欲望!我就是想,将人们即将忘却的东西拿出来昭然天下,更为了即将的忘却,我要写!
于是,我又扩大了思维范围,想把我所经历的,包括我们曹家老一辈的事情,分段分篇慢慢地都写进去。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都是很有情趣很值得回忆的事情;那是浓浓的乡愁;那是深深的眷恋;那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的生活;那是当今世界上,越来越淡出的血浓于水的家族亲情;那是一幅幅远去了的活生生的乡村百姓浮生图;也是五千年文明历史苍海里的一滴水。
二
曹家大院早已荡然无存,很多亲人都已做古而去。下一代的曹氏子孙根本不想知道老辈子的陈年旧事,那些充满艰辛家族亲情的历历往事已渐渐淡出了生活和历史的记忆。只是我们这一代人,还没有全军覆灭,在一起时,往往会谈起这些,充满无限温馨的怀念。可悲的是,自然法则无情,我辈之中,还有人不断在悄然无声中被抹去。
世界的残酷,不在于突如其来惊涛掠岸的大海啸,也不在于山崩地裂房倒屋塌的大地震,而潜在于悄无声息之中,春去冬来之间,今天去了这个亲人,明天走了那个老友,不管我们多么至亲至友至爱的人离开了,街市依然繁荣,人间烟火如故,到处歌舞升平。正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就这样,在时间这个魔朮师手里,无形之中,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人也不是原来的人群。
蓦然回首,我的父辈们,男男女女都象雪一样消失殆尽了,我们同一老爷的长辈们,只剩下我母亲一个耄耋老人了!而我辈之中,早有弟兄追随父辈们归入黄泉。
先前我们已有过教训,在曹家大院共居的日子里,我七奶,我二伯,我六伯,最爱说些长年往事。可是,当时我们年轻,没有意识他们唠唠叨叨说得有多么重要。我们待听不听,待理不理,有时还觉得他们实在无聊。如今,当我们意识到,很多东西都是我们极想知道的,可是他们已远离我们而去,已经再没有人能告诉我们了。我们只能从朦朦胧胧的回忆中去寻找片言只语,得到的却是一鳞一爪。
三
我们不知道,曹家哪一代人始来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原小村。听老辈人传说,我们先前住在村东北三五里地的石露头村,因该村皆姓牛,牛吃草(曹),发展不开,才迁到北官桥。虽无什么根椐,但可以断定,来北官桥定居,最迟也是在我老老爷以前的事了。
文革期间,破四旧,家家祖谱(俗称老爷婆柱)丟失贻尽,对我,从不记起家里有过祖谱,只是我七奶家还保存一张,平时卷起来保存,过年节时拿出来挂在正堂,接受祭奠。我和她家对门住,只隔两三米远,也去瞧过稀奇,但并不在意,过后都忘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笑。
我七爷是个不拘言笑略有木讷的人,但他对此事却很重视,在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亲自把自己的名子,周周正正写在他应该占的格位上。然而,他哪里会知道,他死后沒多久,他那儿媳妇,入了基督教,不准拜偶像,悄悄把老爷婆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后来风行续家谱,我宣庭哥,出来想找找曹家根系,再去找时,小嬸的儿子说,不用找了,找不到了!他才把实情说出来,是他母亲烧掉了。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我们只好用脑子回忆,七奶,二伯,六伯在世讲的故事,比如说,我老爷身材高大,体格壮实,夜里走到五道庙,遭狼袭击,他抱着狼头与狼打架,把狼打的落荒而逃。但也疑惑,或须是说老老爷吧。反正,回忆半天,都是些模糊不清的东西。连老老爷和老爷的名子,也弄不懂谁是谁,后来农村规划盖房,拆扒上房屋时,在房子的檩条上发现了造房时留下来的字迹,这才弄清了老爷的名讳。
他们还讲了是在怎样情况下,盖起了我们这个院落,哪座房先盖,哪两座是一起同盖的。可以看出,院落并不宽大,房梁檩条并不粗壮,说明曹家当时是一个艰辛的平民家族。据伯父们讲,他们当时还小,七奶来家迟,日子浅,很多事情也说不太清楚。可这些珍贵的记忆,也未能被我辈准确记录下来。
四
说一个怪事,也许亲爱的读者不会相信。一般的说,我到哪里去,还不至于转向,就是说,能分请个东南西北。可就在我住了二三十年的曹家老宅,时不时就迷失了。必须动半天脑子才能从心里真正确定,哪里是东哪里是西。
下边,容我把我们大院的格局叙述一番,可能文字也说不太清楚,如果哪位亲爱的读者,感到枯燥无味,可以隔过这段不看,并不妨碍文章的连贯性。
曹家大门,座北向南,两扇大门,在我眼里是很硕大的,不知是什么木料,开关起来很沉,“吱扭扭”发出刺耳的响声,灰白颜色,门上布满了七长八短的小麦秸缝。现在猜想,可能是榆木的吧,一点也不滑润,更无光泽。由南向北一进大门,紧贴着大门,往西,是一个小门,小门里是我二伯家居住。一个小院子,三间房面向北,房前是前边三合院上房屋的后墙,二伯的房后墙临街,房山墙在大门外边。随大门继续往北前行,是一狭长胡洞,西边是三合院东房屋的后墙,东边是邻居家极矮而长的院墙。经我记事,这墙就被风雨浸剥得高低不平,有点像波浪起伏充满动感的艺朮墙,又有点像大写意中国画里连绵不断的山脉。胡洞尽头往西看,又是一个院落,靠北边,座北向南五间房。西边两间是七奶家的,从未住过人,是堆放杂物柴草的屋子。经我记事,还失过一次火,所幸很快就扑灭了,没多大损失。东边三间是六伯家,又叫“两来屋”。可能是过去大老伙时的牲口房,南北两开门,所以被称为两来屋。但经我记事就只有南边门了,北边房后已是别人家的院落了。靠西边有两间较矮的房,大概是当年临时加盖的,比较简陋,是我五伯家居住。房前,胡洞一进来路口空地上,有一石板磨盘也或是碾盘,因为我见它时,上边己经是没磨也没碾了。它是我们儿时好玩之地。这个院我们通常叫二门外,因为在西屋前往南,拐回南又是一个门,我们叫二门,二门里边就是前边多次提到的三合院,我家住在西房,三间房靠南两间,靠北一间,另开一门,是我五伯家的,东屋已经说过,是我七奶家居住,正南门朝北开是上房,由六伯家居住。这就是我们曹家大院的基本格局。你们看明白了吧,也许更糊涂了,要不说我总是会转向呢!你们大可不必深究,我较祥细描述这些,是万一曹氏后人中有兴趣探讨者,可供参考。
五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隔过前段未读,在这里就可以接住了。通过如此描写,我们曹家大院这复杂的格局,你就可以看出,它是随着家族人口增加而不断辛勤劳作增补建筑的结果,也可以反映出一个家族发展之艰难。如此,我大伯一家还住在村南四公里左右的南姚村,随他亲家去了,我三伯一家住在前街,可能是解放后土改时分的房子。
曹家大院的大门洞口,有一间房大,东边门洞墙和邻居房山墙形成一个很窄的小旮旯,小时候,我们往里钻着玩,稍大点钻进去挤着出不来,急得哭着只喊娘,吓得以后再也不感深入了。大门口向南,面对的是北官桥村——济绍路通往村里东西两条路的西路,我们称为南大路。可能是因为风水的缘故,大门略微靠东,基本上是对着南大路。站在大门口,可以看到一二百米的济绍路,当时我们叫南公路,或大公路。据老人们说,是老日本侵华时抓小夫修的。那时没铺柏油,也没有现在这样宽。偶而过个汽车,尘灰飞扬,经久不散。家大人是不允许我们去公路上玩的。我和比我小两岁的堂弟,国庆,庆宣老在一起玩,我们喜欢站在大门口,看着公路上飞跑的汽车发呆,后来不知道听谁说过,汽车碰头很厉害,就一直期待两辆车开到一齐时能来大碰头,在我们想象中,两辆东西飞跑而来的車,在一条线上跑,待相交时,没有理由不碰头。
可惜,那时汽车实在太少了,瞪着眼看了半天,也见不到有迎头车过来,好不容易见到有两辆车越走越近,眼看着它们快到一齐了,我们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直等那惊心动魄的一碰,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两辆车侧着身子就过去了,于是就很失望,狠狠地骂了一句,不好玩,很懊丧的样子。
于是,就忍不住偷偷在公路上乱窜,常常会遇到哪个伯或叔,他一声断喝,吓得我们赶紧往家跑。回头他还会告诉家父,免不了又挨一顿训斥。
大门口西边,有三棵大柿树,我们常爬上去,蒙着眼晴捉迷藏。有一次,刚爬上去,突然就被人抓下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二伯,紧接着屁股就挨了一顿揍。管闲事,我们愤愤的,又无可奈何!
就是在这复杂,吵闹和充满亲情、艾怨的环境中,我们一天天长大,留下了一生中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打上了那个时代特有的烙印,并浸染在我们奔流不息的血液中。
那段日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现在,想把即将忘却的旧事挖掘出来,把这即将消失的情景和画面定格!这就是我写《北官桥曹家》系列散文的初衷。
是为开篇。
曹国平,男,河南省济源市人。文学“病毒”携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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