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24)安徽人·河南人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24)
安徽人·河南人
张国领
在安徽当兵十五年,其中十年是在合肥市,可我不会说一句合肥话,至今仍是一口纯正的河南腔,无论走到哪里,别人一听我说话就知道我是河南人,浓浓的河南口音成了我是河南人的一张天然名片。这样的好处就是不用装腔作势,不用拿腔撇调,更不用鹦鹉学舌,因为我只会一种语言。
合肥是省会城市,讲普通话的大有人在,但大部分人说的话都和我一样透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记得1991年安徽发生洪灾,北京和全国各地一样参与了赈灾活动,为了感谢北京人民对安徽灾区的无私援助,省委一名姓孟的副书记,带着武警总队演出队到北京答谢演出。演出前这名副书记致答谢辞,一张口那似普非普又有着浓浓安徽味儿的口音,引来台下观众的一阵哄笑声。从这一点可以印证安徽话与河南话相比,不说更难听,起码是好不到哪去。
河南人说河南话天经地义,我始终不学安徽话是我打心底里没想成为安徽人。刚入伍时部队实行的是战士三年义务兵服役制,如果转了志愿兵,服役十三年后转业到地方安置,原则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想如果服役三年退伍也就没必要去学那土里土气的安徽话。没想到服役三年后又超期服役了三年,就是这三年中命运出现了转机,上了军校提了干,这就意味着要在安徽工作更长的时间。学不学几句合肥话以壮门面?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因为我是河南人,何必因工作在外而忘了祖宗呢,于是继续说着我的河南话,心想对方要是想听懂你的话,怎么说他都能听懂,如果他压根没想听懂,你说得再清楚他仍旧不明白。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北京工作了近三十年,不也一直说湖南话吗?
其实骨子里我还是河南人。
提干的第二年,武警部队在安徽合肥召开了一次两用人才现场会,各省武警总队的领导都参加了会议,河南与会的是总队政委蔡松龄。我作为会议上的工作人员,见到河南老乡尤其亲切。几天的相识中他知道我有意调回河南工作,就主动找到安徽总队的孙庆友政委,说河南总队同意接受张国领同志调回河南的请求,只要安徽同意放人。领导们见面,也许是随意说说,也许是没话找话,但是即使是随意一说,孙政委就要有个态度。当时孙政委说,都是在武警部队,在哪都是为部队工作,河南人想离家近些人之常情,只要他本人有这意愿,我们支持。
本来孙政委并不认识我一个小排长,听了蔡政委的话就把我放在了心上,会议结束后,他主动向政治部了解我的情况,然后明确指示,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放走,留着我们还要重用呢。突然之间我好像就成了人才,领导一句话,我回河南的美好愿望变成了失望。
主要领导说话了,谁还敢放我走呢?于是我也就安心工作,回家对妻子说,看来我们命中要做安徽人了。
说是这样说,想回河南的想法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几年之后,我的老领导李忠武转业到安徽省交警总队当副总队长,一次见面说起他们办了一份报纸叫《交通安全报》,他知道我擅长的是文字,问我想不想去当编辑。我一听当然想去,因为在部队工作始终面临着再就业的问题,趁早转业到地方也就稳定了下来。那天回到家里我很兴奋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妻子,她听了以后并没像我那样高兴,只淡淡地说,转业在这里也可以,不过以后我们全家就真成安徽人了。现在孙政委已经退休,没人再阻止你回河南,如果河南能调,还是回河南吧,咱是河南人。
我一看这态度,说明她不想就此成为安徽人。可河南那边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因为那次蔡政委回去之后河南很快发来了商调函,是我这边没有做通工作而作罢。但妻子说了,我就厚着脸皮给河南总队打电话,说了我想回河南的想法,不料接电话的新闻站长冯元喜听了我的要求后,第一句话就说:“你张国领名气很大呀,上次调你安徽总队就不放,这次会放吗?河南的大门可一直给你开着的呀。”
一句话说得我心里顿时涌过一股暖流。
于是我放弃了转业到安徽的想法,把精力集中到调回河南上来。
人的命运有时就是随着时间的前进而不断改变的,当初不同意我回河南,几年以后当我再找到领导要求回河南时,竟然一路绿灯。领导们态度出奇地一致:想离家近一点,心情可以理解,只要河南同意接收,我们这里就放你走。说完了再补充一句,不过从感情上和工作需要上讲,我们是舍不得你离开安徽的,毕竟你是从这里成长起来的干部,为安徽总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知道,补充这句话是对我的安慰,因为任何一个单位,离了哪个人都一切照旧,何况我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儿。
两省都同意了我的要求,剩下的就是等待调令。这期间,我把所有我认为在合肥那些年给过我种种帮助的朋友、战友们,分批请到我的柴扉老屋或叫“高干别墅”里,用我最高的规格招待一次,敬酒的同时,对他们的深情厚谊表示衷心地感谢。我嘴拙,每当说到感谢的话时嘴巴就不利索,赶紧以酒代之。好在朋友们都知道我的为人,有时还未开口,他们就不让我说下去了,端起来就喝。对我回河南他们言语之中每每露出不舍之情,但最后都是温暖的祝福。
人的感情有时很怪,真要定下来调离安徽了,这心中反而有了无限的留恋,闲下来时,就把从入伍到安徽十五年里,发生的一个个关键环节回想一遍,领导、战友们像过电影一样,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在脑海闪回。住了多年的“高干别墅”柴扉小院也变得分外亲切起来。下班回家走到篱笆墙外那条天天走的窄窄的小路上,会停下来,久久凝眸那个小院和那扇窗口,竟一站多时。妻子常说我“又发呆”。其实也没有发呆,就是想多看看,因为这个建于五六十年代的房子和这个自己用一根根木棍、竹篾、树枝、铁丝搭起来的篱笆墙,还有院子里那生长希望也生长温饱的菜地,不久之后就将成为记忆。这里虽不是世外桃园,但这房这地这花这草这鸡舍这金银花这桑树这橡皮树这枇杷树这漫长季节的花香这久久不愿离去的蜜蜂蚂蜂喜鹊这飞来的厨房这曾经高大威猛的梧桐树这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池塘这连结着温暖家庭也通往未来世界的门前小路……这一切的一切,都曾与我的生活、我的运、我的生命发生过那么密切的联系,在一个省会城市,像我这么低的职务,像我这样一个军人,像我这样一名没什么情调,只会说河南话的男人,能在这里偏安一隅六年时间,实在是幸运之至。
人们都说等待是漫长的,哪怕是最短的等待。因为看似你的人还在这里,但心已经提前起航。
我是半个月以后接到的调令,真正离开柴扉的实质性行动是从那一天才开始的……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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