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娟:金莺、紫鹃缘何热衷于当红娘 | 就读这篇
金莺、紫鹃缘何热衷于当红娘
周淑娟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读王国维《人间词话》,延伸至秦观的《浣溪沙》。秦观的这句诗,无端推出了黛玉和紫鹃、宝钗和莺儿。
莺儿姓黄,原名金莺。宝钗有聪明的金莺,黛玉有忠诚的紫鹃。紫鹃,怎不令人想起那啼血的杜鹃。
王国维认为,南唐后主李煜的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一句,出自《浪淘沙令》,宋徽宗赵佶的《燕山亭》与之相似,但两人境界有高低。我读两位亡国之君的词,一方面感受着赵佶的身世之戚,另一方面想看看李煜是否负荷着人类罪恶。
借用王国维的说法,曹雪芹的“满纸荒唐言”实在是血书,紫鹃为黛玉“情辞试莽玉”也是血书,黛玉为宝玉“焚稿断痴情”更是血书。那么,“比通灵金莺微露意”“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也都是血书吗?
湘云脸上起了春癣,宝钗命莺儿到黛玉处去取蔷薇硝,莺儿在路上编了个柳枝花篮。蕊官想要,莺儿是咋说的?“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花篮送给黛玉,黛玉又是咋说的?“怪道人赞你的手巧,这玩意儿却也别致。”这么看来,宝钗的丫鬟莺儿很懂黛玉的情调和格局。
莺儿手巧,走着路就能编个柳枝花篮送给黛玉,说着话就能替宝玉打好梅花络。“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松花配桃红”“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黄金莺颜色搭配得真好。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攒心梅花,黄金莺会的花样也挺多。
莺儿手再巧,创意也比不上宝钗,仍需宝钗来指导。宝钗建议宝玉“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对于颜色和手法见解独到:“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
手巧不算啥,嘴巧才贴心,莺儿为宝钗费尽心机,用尽心血。宝钗到来前,莺儿正和宝玉说到宝姑娘的“好处”。话题先由宝玉引起:“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莺儿聪明绝顶:“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莺儿的话起了“特效”,宝玉见莺儿娇憨婉转,早不胜其情了,更哪堪提起宝钗来!读者正期待下文,只听外头宝钗说了句“怎么这样静悄悄的!”
说起宝姑娘的好处,还没进入正题,宝钗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提起宝钗项圈上的字,刚说到关键,宝钗就制止了莺儿,果然是话不在多,点到为止啊。这样的戛然而止,我们并不陌生。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宝钗看着宝玉的玉,念出了声。“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莺儿接过了话头。宝玉的好奇心起来了,非要看宝钗的,看后也认为“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等莺儿说完,便制止了她。
金莺、紫鹃,都是好鸟,也都是红娘。紫鹃能“情辞试莽玉”,“比通灵”时金莺为什么不能“微露意”?黛玉能因木石前盟“焚稿断痴情”,宝钗为“金玉良缘”“出闺成大礼”也就无可厚非。可是,紫鹃和黛玉为什么那么令人痛心呢?
王国维读李煜,看到了李煜的“感慨遂深”。我读《红楼梦》,自己却“感慨遂深”。为爱情与婚姻,没有谋划、没有帮手真的不行。
紫鹃,曾经鲁莽过,一度心热过。紫鹃对宝玉说他林妹妹要回苏州去,引得宝玉魂飞魄散,惹得贾母眼内出火。
紫鹃倾情为宝黛,贾母倾力为宝黛。“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玩话。”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贾母眼中流泪了。
宝玉和黛玉闹了那么大动静,谁不懂得薛姨妈嘴里的“兄妹情”是一出紫鹃引发的“情探”?但是,贾母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哪怕一丝一毫。
我始终认为,贾母一直在成全宝玉和黛玉,至于后来态度突变,一是可能遇到了难言之隐或巨大危机,二是后四十回(无论是续写还是整理)有可能违背了作者的原意或初衷。
流水落花春去也,哪管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秋冬季,是感受绽放与衰落的季节。衰落与绽放,在有情人眼中,姿态同样美丽,在无情人心里,意境截然不同。
“林间暖酒烧红叶,山中冷风扫绿苔。”在大自然面前,我的表情那么严肃,内心却有短暂的自由。
在话语与话语之间,在脚步与脚步之间,我突然感受到了与季节之间的微妙关联,于是有刹那的入定,让我低头,让我失语。不管是深秋还是初冬,都有一丝克制不住的伤感,还有那些赶在寒潮前的极力绽放。我为这一意外感觉,心存无限感激。
周淑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徐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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