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52) 汽车在天安门前熄火了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52)
汽车在天安门前熄火了
张国领
还是1991年,还是那场大洪水,虽然已经过去多天,但全国人民对安徽的赈灾活动却还在继续。
安徽省委听说武警总队文艺演出队正在北京参加文艺调演,提出由武警总队演出队在北京演出一场文艺节目,代表安徽省委,答谢首都人民和子弟兵对安徽的爱心救援。
武警总队演出队,严格说是一个不在编的文艺团队,人员大部分来自基层官兵,平时都是到基层为部队官兵演出,第一次要代表安徽省演出,并且是在首都北京,面对首都人民,这是何等的荣耀,这又是何等的压力。
为了见证奇迹的发生,总队首长首先想到了派武警记者站全程录像,于是通知我们立即赶赴北京。站里不敢怠慢,讯速研究决定,由陈站长带着我,赴京执行这一艰巨任务。
现在我们在电视直播节目现场看到的摄像机,小巧玲珑,摄录一体,一只手抓起来提着就能走。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电视摄像机并不是这样,不但体积大,还拖挂一个十多公斤的录像背包机,机子本身不自带灯光,另外还要配置一个1300瓦的碘钨灯, 灯线就有几公斤重。大录像带20分钟就录一盘,外出要带好几箱,所以说,电视行当一出门,成堆的设备用车拉。领导让我们进京执行任务,我们要把能想到的全装车上。
当时总队给我们记者站配的车是政治部最好的,法国雪铁龙“大屁股”505,加长的后备箱适合我们装更多设备。
从接到命令到出发,共有两天的时间准备,我们把所有将会遇到的困难都想了又想,最后终于觉得万事俱备,只欠出发了。由于答谢演出的任务光荣而艰巨,首长都很重视,总队长亲赴北京督战。为了在京来往方便,政治部主任新配的“桑塔纳”,由一名秘书带车,和我们共同进京。
因为是长途跋涉,天不亮陈站长就把我叫起来出发了。安徽境内的公路我们是经常跑的,路况熟悉,一路顺利。刚踏上山东境内的道路不久,眼看雾越来越重,心想着别出啥事了,谁知刚想完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故。
一直跟在我们“雪铁龙”后面的“桑塔纳”,不知是走了神还是瞌睡虫来了,抑或是大雾的原因,只听“咣”的一声,在“雪铁龙”的大屁股上来了一次玩儿命的“热吻”,追尾了。由于亲吻过度,车子前脸全破了相。
这可是政治部主任刚配的新车啊,和他部下的车相撞,方式极为讽刺,损失极为惨重。当时我们下车看着那惨相,秘书没说话,站长没说话,我也没说话,两个驾驶员更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真是无言的场面。这是新车,这是主任的车,这是要到北京去执行任务的车,现在还没到北京却撞了,并且是自己撞自己车上的,能说什么呢?
站长和秘书私下协商了一会儿,让我们继续上路,仍是原来的队形,“雪铁龙”在前,“桑塔纳”在后,只是开到枣庄市时下了公路,因为路边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牌子,上面写着“汽车修理厂”。
我们是在那里等着把车子修旧如新之后开走的,以后这件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被烂在了肚子里。
追尾是个小小的插曲,但好像预示着接下来的路途不会顺利。
进入北京天已黄昏,转眼就黑了下来,这黑是时间上的黑,因为北京城灯火通明,比合肥的白天还要亮。
进入北京之后,在合肥开车随意惯了的驾驶员李庆烨,好像一下找不到了北。每到一个路口,都要被警察拦下来罚款,由于这里是首都,警察说什么都不敢反驳,罚款的理由都是违犯了首都的交规,比如在十字路等红灯时,熄灯了要罚、熄火了要罚,转向没打方向灯要罚,不该停的停车了要罚,总之是步步惊心、步步挨罚。
最后罚得我们站长实在是受不了了,因为这些罚没的钱都要他来出,后来干脆一被警察拦下,他就出面诉苦,说是灾区来的,来感谢首都人民的,身上没带钱等等,一副可怜巴巴相。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只要说是安徽灾区来的,警察便提醒几句就放行,不再罚钱,不再为难我们。
行车倒是不罚款了,第二天车子却又出了小状况,有时熄火之后打不着,必须要推车,车上坐着站长我们两个,驾驶员是把方向盘的,我一个人推不动,只要一熄火,站长就示意我下去推车,我先下车,他后下车,然后转到车后方,开始推车。
熄火的地方大都是在车辆拥堵或红绿灯的地方,我们推车时后面就堵着一串车,他们必须等我们把车子发动着才能通过。有时没办法,就把车子往路边上推,这样推离主路,就为别的车让开了道。看着我们两个没穿军装的军人,推着一辆军车,在马路上艰难前行,后面的车仿佛很理解我们的心情,不鸣笛,不说难听话,就在后面默默地跟着,从这一点我就判断,北京人有素质,有水平,有文化,宽容大度。
就这样走走推推行驶了一天,该办的事办完了,我们就找了一个修车厂去修车,不料修车师傅一看说是没啥毛病,就是钣金该换了,于是就换了两个钣金。
既然是小毛病,又换了钣金,大家都觉得问题解决了。第二天上午我们开车去海军大礼堂看场地,因为演出队晚上要在这里为首都人民演出,我们必须要提前熟悉场地,以便选角度,定位置,架机器。
走进大礼堂,灯光、场景都已布置完毕,演出队正在做最后一次彩排,总队长程志学也在现场作场外指导,那气氛就像战场上发起冲锋前一样,紧张而有序。谁都知道这场演出的重要性,所以演员们演得极其认真,我是个没有文艺细胞的人,对这台节目不敢评价,只是觉得那些舞台上的动作,过于夸张,甚至有些变形。特别是演到官兵冲破巨浪固大堤的场面时,在人墙上前进的演员还掉了下来,看来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从大礼堂回住处的路上,要路过天安门广场,那时的广场周围还没有围栏杆,行人可以随意出入,车子行至天安门前时,遇到了红绿灯,小李自然踩下了刹车,可等绿色信号灯亮起时,车子打不着的老毛病又犯了。
长安大街上车多,不能堵得时间长,站长对我说:“走,下车,先推到一边去。”
我们下车之后,看看就广场那里人少些,就让小李把方向盘往广场打,我们俩人在车后蹶着屁股推,可是快推到纪念碑前了还没有发动开,我和站长已很卖力气了,为啥打不着呢?正纳闷呢,交警过来了,他问我们是怎么回事,站长说车子熄火了,交警让小李打打火他听了听,然后把车盖子打开,他像很内行的样子几个地方扳扳看看,最后果断断定是钣金脏了,他问我们谁身上带的有钱,站长一听以为又要罚款,赶紧说:“同志,我们是安徽灾区来的。”
交警不耐烦地说:“不是罚钱,是一毛钱的纸币。”
站长恍然大悟,忙从口袋里摸出一毛钱递给交警。交警把钱叠成四折,放在钣金上,来回的磨,连磨边吹气,直到把钣金擦得很亮了,他让小李再打火,可打了几次还是没有打着。
这时交警也没有办法了,说:“来,我帮你们推,打着之后去修理厂吧。”
说完我们三个在广场里推着白色“雪铁龙”奔跑起来,刚跑几步车打着了,我们对交警千恩万谢之后,离开了广场。
在车上,我看着雄伟的天安门和挺拔的英雄纪念碑,心生感慨,心想能在天安门广场上推车,也算牛了一把。
但此时站长的心情和我完全不同,他对我说:“国领啊,没想到我们把人都丢到天安门了。”
后来我调北京之后,每次开车从天安门广场路过,看到戒备森严的广场,我都会想起那次在广场推车的事情,如果现在谁的车子在广场边上熄火了,肯定不会有交警帮助你推车,而是一群警察先把你的车子围起来,查看你是否有什么不良意图。
晚上就是“实战”了,不能因为车子熄火误了正事,我们离开广场就直奔汽修厂,修完车子没有顾上吃饭,就拉上设备朝大礼堂开去,站长说吃饭事小,完不成任务事大,必须吸取教训,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耽误在路途上到达不了目的地。
我始终扛着沉重的摄像机在拍摄,注意力全在寻像器里,那天晚上的演出成不成功跟我已没有关系,我只管把需要的画面全拍下来,因为我们不但要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新闻,回去是要编成完整的录像带,供领导和部队观看的。
这边演出一结束,我们马不停蹄赶到中央电视台,想把这条消息在晚间新闻里播出来,新闻值班室里,有位赵老师很认真地看着素材,突然我发现他把手伸到背后,嘴上说着一个字“烟”,我和站长都不吸烟,身上没有带烟,又不能问他的烟放在哪里,那场面可谓尬尴之极,他看没有烟放到他手里,说了一句很不客气的话:“带子放这里,你们回去吧。”站长问道:“这新闻今晚能播出来吗?”赵老师更不客气了:“不能播你们送来干啥?”他这一说我们都不敢再说什么,道了谢就返回住地。
当晚10点整,我们拍的答谢首都人民赈灾演出的消息,在晚间新闻头条播出,第二天的午间新闻又进行了重播。虽然总队领导的画面没有安排上,但演出队的画面都上了,说明演出取得了圆满成功。
返回安徽的途中,站长对这次顺利完成拍摄、播出任务很满意,我说要是咱们把在天安门广场推车的画面拍摄下来,那就更有纪念意义了……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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