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50) 那个叫刘春的姑娘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50)
那个叫刘春的姑娘
张国领
人,有时很奇怪,住在同一座城市不一定就能相识,出了这座城市之后,反而很快就认识了。
我在合肥工作了六年,却没有与刘春相识,反而是离开合肥到北京电影学院上学之后认识的,认识的理由说来可笑,是因为她来自合肥,我也来自合肥。那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但后来想想,偶然之中又有必然性在里面。可见人一生中认识的人,应该都是迟早要认识的,只要时机到了。
合肥那个叫刘春的姑娘,也是走进我柴扉小院里的仅有的女同学。
刘春是地道的合肥人,在电影学院,她读的是美术系,我读的是摄影系,去过电影学院的人都知道,与其它大学相比,电影学院院子超小,学生不多,除了留学生是单独的两层公寓楼,其他学生不管你是哪个系的,都住在一个公寓楼里。我和她是入学两个月之后相识的,认识她的过程,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是在学生公寓楼梯的拐弯处。
北京电影学院的教学楼还是办公楼,还是学生的公寓楼,都有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通体涂满灰色粉饰,按学校老师的解释,是因为电影胶片用光的三原色是红绿蓝,红绿蓝的基准色是消色,所谓的消色,就是这建筑上的灰色。我人虽长得土气,却是个特别喜欢鲜亮色调的人,入校之后心情就被这种消色折磨着,无法舒展和敞亮。好在学生公寓楼的结构造型很是别致,为了追求外表造型的别致,大楼的内部也就有了别致的楼梯拐弯处。那天是同学们最崇拜、也是最无可奈何的星期日,早晨,几个同学相约,高高兴兴奔香山看霜中红叶,不料看到的不是红叶,却是一颗颗拥挤的人头,在人推人的搡拥中,诗中的意境没有看到,只看到了一张张无奈的脸庞。一天的攀登竟没有带回一片五角形的红色记忆,等乘坐拥挤不堪的公交车回到学校时,已是晚霞将尽的黄昏时分了。由于腹中饥饿,心中惦记着书桌上的两包方便面,会不会被同室学友给报销掉,脚步就特别匆忙。当走至那别致的楼梯拐弯处时,忽听到楼上传来朗诵唐婉诗句的声音。这是并不动听的女声朗诵,在喊唱自由、常有鬼哭狼嚎般各种吼叫声的学生公寓,什么声音早已司空听惯了,匆匆上楼的我与只朗诵不看路的她差点撞个满怀。“这么慌张干什么你?”一句埋怨的话,让我听出了那普通话里抹不掉的合肥口音,这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时我才注意到,差点与我撞个满怀的、说话带合肥口音的她,竟然是一位从楼梯上飘然而下的漂亮女生,婷婷娜娜,透着一种纯静而恬然的美丽。她的埋怨声音不大,说是埋怨还一脸的笑容。虽然没有高傲的目光,但我的存在若不是差点相撞,显然不会引起她的在意。
就在擦肩而过或者正面交际的台阶上下,她那不纯正的合肥腔给了我一个避免尬尴场面的完美借口:
“是从合肥来的?”
“对呀,你也是吗?”
“真巧,撞到老乡了,我也从合肥来。”
“你说话不像合肥人啊。”
“对,我是河南人,工作在合肥。”
“你住几层?找时间聊聊。”
“我是摄影系的,住604室。”
“我是美术系的,住318室。”
然后,她淡淡的一笑就走开了,谈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只是在走出好远后,有一股幽幽的亲切的感觉在心底泛起,像北方 天空静静的云朵。
再次见面之后我才知道,她读的是美术系化妆班,也就是专业证书班,上学之前她已是安徽电影制片厂的化妆师了,这次来学习是化妆进修。她说到电影的化妆头头是道,非常专业,这让我一下想到电影中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都是她这样的化妆师的作品?于是我带着好奇,就化妆的问题问了她许多,她知道我是外行,所以并不厌烦,都一一给予答复。最后我问她:“那你会理发吗?”
“那是我们的基本功啊。”
“那染发呢?”
“也是啊,电影里各种角色的发型都是我们设计的。”
“太好了,那以后理发就不用去理发店了。”
她笑笑说:“你一问这些问题我就知道你想省理发钱了,理发染发都是小意思,不过按电影化妆的收费标准,造一个型一千元,你还理吗?”
“那还是算了吧,我一月才两百元,可使不起你。”
“给你开玩笑呢,看在你是河南人却来为安徽做贡献的份上,我可以义务劳动。”
学生聊天大都是东拉西扯,但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后,我渐渐发现刘春与其它女孩子有很大不同,不矫情,不是非,除了专业之外,很少谈别人的长短,这在电影学院这个大染缸里,尤其难能可贵。她内心纯净,心底善良,对美学的研究造诣颇深。与她交谈,使我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平静,像一汪明净的湖水傍依与世无争的亭榭,受惯都市惊扰的脚步竟总想来这里停留。有时学习中或者与同学交往中,有了什么烦恼,我总要说给她听听,无论与她有无关系,她都专心地听着,不过很少发表个人意见。我们当然也谈某个老师的教学风格,也谈某个电影学院走出去的明星大腕儿。有时甚至啥都不说,静静地坐着,默默听她沙沙素描的声音,像一条清澈的小河,在笔与纸间淙淙流淌。每当这种时刻,会有一片心领神会的安宁,潜入沸沸扬扬的脑际,如祥云或净土或佛光,笼罩了万千思绪。我不知道恬淡和平静是不是一种美丽,但在电影学院这个靓女俊男明星大师,为追名逐利什么方式无不使用其极的大学校园里,她这种也许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自然和空灵,使我像看到了澎湃的海洋中,那块镇定自如的绛红色岛屿。
她从不述说自己心中的苦恼,都是微笑着朗诵很幽怨的诗。偶尔也大声唱歌,常爱唱那两句“要活就活得痛痛快快,要爱就爱得死去活来”。是她心中没有苦恼吗?肯定不是,她也有很多心事,使她无法痛痛快快的,当她把“死去活来的爱”泼向心中的那个人时,回答她的只是远去的背影。但她也从来不怨恨。她甚至常给我说起那个人的许多追求、许多梦想。
面对京城繁华的街市,我们常谈起合肥,我是用地道的河南话,她是用并不纯粹的合肥话,她为我在合肥生活10年不会说一句合肥话而遗憾,也为自己在合肥长大讲不好普通话而惋惜。
刘春上的专业证书班是一年时间,所以她早我一年就毕业回到了合肥,分别时她给我留下一句赠言:“别忘了春天。”
她离开校园以后,我觉得多了一缕对合肥的遥念,虽只是淡淡的,却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是认识了合肥的刘春呢?还是盼望合肥的春天?我一时无法说清。
我的第二学年特别的漫长,校园里随处可见的视听符号,对盼望早日毕业的我来说,没有了往日那些奇特纷纭的联想,反而增添了怅然若失之感。
我是带着对北京电影学院的万千留恋毕业的,学校给了我许多电影的新理念和新思想,使我的思路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地开阔,可这些理念是电影学院的理念,大都不太符合我们基层部队的实际,具体的工作中要想应用于实践,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从事的是电视新闻工作,他们给的是电影制作理论,不是说将电影理论应用于电视新闻拍摄就不好,是我们的工作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无法展示学习的成果。
回到合肥之后,我和刘春通过电话,但很少见面,她参加剧组一去就是几个月,我们部队的紧张节奏,更没有时间能和她凑到一起。有一年春节,她邀我去她家里做客,我按合肥人过年的习俗,带着一个大蛋糕就去了,到家之后才知道,她的爸妈都是安徽省文化厅的领导干部,除了有很高的水平,说话节奏感极强,普通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就带着几分温暖,使人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这让我立即想到他们的女儿刘春的恬淡自然,与这样的家庭薰陶肯定是密不可分的。
不知道是否有礼尚往来的意思,有一天刘春来到了我的“高干别墅”,看到我们一家住在这很具历史感的老屋里,她很惊讶,说没想到你这堂堂部队军官,住的是这样的房子,你这房子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完全可以保留下来,作为电影拍摄场地。不愧是电影厂的人,看啥都不离本行。
那天妻子专门做了河南的捞面条招待她,但刘春没吃,她说出门时没给爸妈请假,如果不回去他们会等她,说下次来家里时,一定吃嫂子做的河南饭。
刘春后来又两次来过柴扉小院,最后一次是听说我要调回河南,特意来送行的。我调走之后不久,她也调到安徽电视台工作了,据说后来还带出了不少很有名的学生。两年前回合肥,我专门请电视台的编导方跃进老师和同学刘春小聚,没想到她对我的柴扉小院仍记忆犹新。只是她想把房子作为电影拍摄场地的愿望落空了,我调走几年之后,那栋曾辉煌一时的“高干别墅”,就被夷为平地,在它的基础上,盖起了一片楼房,我居住的痕迹,全变成了今天无数美好的回忆……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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